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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开堂摘奸

  徐文被“卫道会主”延为上宾,而且竟然离席相迎,这使他惊疑莫明,他对这位会主,可说素昧生平,这从何说起呢?

  他略事谦让之后,便在左首空位上入座。

  同席的,他仅认识一个“无情叟”,其余的完全陌生。

  “卫道会主”那张看来有些沉滞的面孔,令人有一种极不自然的异样感觉。

  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端了上桌。

  徐文呼吸之间,眉锋一皱,差点脱口惊呼,凭他训练有素的特殊嗅觉,发现这碗案中被人下了毒,而且是无形的慢性剧毒,任何人都无法觉察。

  此刻在座的,全是江湖中有头有面的人物,大多数是一门之长,或是一方之霸主,包含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江湖豪客,如果悉被毒毙,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他想喝破,但一个念头阻止了他。

  这毒,是独门秘方配制,除了父亲,他想江湖中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配制。父亲下毒的目的何在?为了报仇么?在座的不见得全是仇家?

  他又想起清源寺中的那件毒案,更为疑惑?

  该阻止这惨剧发生吗?

  正自思虑不定之际,座中一个鸠形鸽面的枯瘦老人,突地栗声吼道:“燕窝有毒!”

  这一喊嚷,邻近的几桌已有不少的宾客厅到,登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同桌的一个个脸色大变,异口同声地惊道:“毒?”

  只有“卫道会主”脸色一丝一毫都不曾变,回头低声向随侍弟子道:“这道菜停止上,传总管!”

  筵开百桌,要阻止决不可能,然而对方只吩咐停止上菜,看来对方早已防到这一着意外,不然没有独上首桌,然后待命上其余各桌的道理……

  徐文不期然地把目光瞟向那枯瘦老人,心中震骇至极.这种毒,可说是无色无味,除了懂得配制这毒药的人。可以凭特殊的嗅觉能予辨认外,任何人均难察觉,这老人是何来路,竟能认得这毒?

  “卫道会主”转目向那老人道:“幸而不出所料,否则本座无以向天下同道交代了!”

  枯瘦老人面上的皮肉微微一阵牵动,道:“鬼伎俩,令人不齿!”

  “卫道会主”起立洪声发话道:“诸位,请安心尽欢,没有事!”

  嘈杂的声浪,才渐渐平息下来。

  徐文忍不住又把目光向枯瘦老人瞟去。

  枯瘦老人也把目光回注徐文面上,缓慢地道:“听说小友对于‘毒道’颇有造诣?”

  徐文心中暗地一震,心想:自己除解过上官宏之毒,和在“聚宝会”表演过一手辟毒之外,并未展露过,这老者是根据什么而作此语?听说这两个字大有文章,莫非……心念之中微一欠身道:“略识毛皮而已,谈不上造诣,阁下是听何人道及的?”

  “哈哈,小友,江湖上没有任何事是绝对秘密的!”

  徐文一颗心陡地收紧……

  “卫道会主”用手一指枯瘦老人道:“小友,容本座介绍,这位是当今毒道‘同道’称为……”

  徐文倏地想起一个人来,不由脱口接话道:“敢莫是‘崔无毒’前辈!”

  “卫道会主”一颔首道:“不错,小友一猜便着。”

  徐文再次欠身道:“小可失敬了!”。

  “崔无毒”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

  徐文心念疾转,曾听父亲提及这位风尘异人,当今之世,唯有他可算是“毒道”名手。他本名崔吾独,为人孤僻古怪,不与任何人交往,所以取号吾独,对“毒道”有深造诣,无毒不识不解,但生平不曾以毒伤过人,“吾独”“无毒”谐音,武林同道遂以“崔无毒”称之,本名“吾独”反而不彰了。

  “卫道会主”举杯道:“崔老兄此番慨允出山,受聘为本会坛掌令,本座深感荣幸,请各位共浮一白,以为武林苍生贺。

  徐文跟着大家举杯,一照。

  “雀无毒”手指那碗燕窝道:“小友当识得这毒?”

  徐文故作尴尬的一笑道:“此毒无色无味,小可无能分辨。”

  就在此刻——

  一个蓝衣中年匆匆来到席前,施礼道:“古总管今人参见会主!”

  “古总管,菜中发现有人下毒?”

  “是,卑职敬领失察之罪!”

  “古总管认为下毒的人是谁?”

  “这……啤职未获证据之前,不敢妄指!”

  “如此说来,贵总管心中已有端倪了?”

  “是的!”

  “传令刑堂文堂主,亲率执事弟子前来听命,同时立即监押认为可疑之人。”

  “领谕!”

  总管古今人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徐文心中大是忐忑,既然传集刑堂执事,显然是准备当众执法了,而这毒,分明是父亲的独门配方,下毒的人是谁呢?

  工夫不大,一个浓眉巨目的虬髯老者,后随四名彪形大汉,各披了一条猩红斜披,来到席前,由那为首的老者道:“刑堂文介山候令!”

  “卫道会主”抑低了声音道:“立即准备,席散后开堂!”

  “遵令谕!”

  文介山率四执事施利而退。

  酒席终场,已届二更时分,众宾客有的被迎到客舍,有的连夜下山,不到一盏茶工夫,十停中便散去了七八停。

  徐文另怀目的,正自委决不下,去?抑留?

  “卫道会主”突地转面道:“小友,请你列座参观敝会开堂?”

  徐文登时一窒,江湖帮派开刑堂接例都是秘密进行,绝没有请外人参与的道理,因为开堂是对内执法,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猜不透对方有什么居心。

  难道自己的来历已被对方认出,而被疑为下毒之人?但适才对方分明下令监押下毒之人……

  “小友认为大悖常情是不是?本会立舵伊始,便发生这不幸事件,如果不是及早发觉制止,受害的将是所有与会同道,本座势必成为武林千古罪人,所以,今夜开堂,各门派帮掌门,全在被邀之列!”

  “哦!”徐文又松了一口气,困惑地道:“区区江湖末流,何以能当会主青睐……”

  “不必太谦,请随本座来!”

  徐文心中虽惊疑不定,但他却极想知道这下毒的人,当下不再言语。

  这是一间可容百人的广厅,厅中儿臂粗细的巨烛高烧,三张披红公案,在靠上方的一面作品字形排列。

  居中一案,香烟缭绕,供着一块牌位,上面刻的是“天地”二字,这十分别致,通常各门派开堂,供的是该门派的祖师神位,而“卫道会”供的却是“天地”牌,想来这是取以天地为心之意,与该会名称宗旨,倒也吻合。

  另两案,左方坐的是“卫道会主”,右方赫然摆着那顶神秘的彩轿。

  “卫道会主”座后,并排坐着立舵大典时坛上列坐的七老者,“无情叟”、“丧天翁”,崔无毒也在其中。徐文想起了那青衣蒙面女人,自己走后,不知两个怪物是如何收场的?

  有首靠壁一边,也就是徐文这一排,坐的是各门派首脑或代表人。

  面对公案的一方,刑堂堂主文介山率八名披红弟子,挺胸肃立。

  厅中静得落针可闻,只偶尔有一两声烛花爆蕊的声音,算是死寂中的点缀。

  空气沉重得使人窒息。

  蓦地——

  厅门口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吴香主候今传见!”

  “卫道会主”沉声道:“进来!”

  一个面色青惨的黑衫老者,低头走了进来,身后是两名披红大汉,显然这被称做吴香主的黑衫老者是被押解而来的,不用说,他便是开堂的对象了。

  黑衫老者脚步有些浮晃地走到红案之前。仍低着头,两名披红汉子,却退入下方原先站立的那八名法堂弟子行列。

  死寂的空气被一种肃杀的气氛所取代。

  “刑堂一堂主文介山洪喝一声:“开堂!”

  十名被红大汉,跟着哈喝:“开堂!”

  黑衫老者打了一个哆嗦。

  所有在场的,心弦立时绷得紧紧地,脸上全现出了凝重之色,场面虽不若官衙的威严,但气氛肃杀,却非官衙可比。

  “卫道会主”滞晦的面色毫无改变,仅面皮抽动了数下,沉重地开了口:“吴香主,你知罪么?”

  黑衫老者倏地抬起了头,厉声道:“卑属不知所犯何罪!”

  “你加入本会之初,曾在‘天地’牌前立过誓,所以无论如何,你是本会弟子的身分,你承认这身分吗?”

  “承认!”

  “如此,你对‘天地’神牌下跪!”

  黑衫老者,双膝一屈,对居中香案跪了下去,不知有意抑或无意,头一偏,目光射向了徐文。

  仅只那么一瞥,徐文全身如触电似的一震,血行骤然加速,从眼神他已认出了这姓吴的香主是谁了,他表面上力持镇静,但内心有如鼎沸,他不知该如何做才是?

  “卫道会主”俟黑衫老者跪定之后,又道:“菜中放毒,企图谋害与会宾客,是何人主使?”

  “卑属实不知情。”

  “吴昆,别忘了你曾起过誓,面对‘天地’神牌,你还是坦白供承的好!”

  “会主明鉴。”

  “哼!吴昆,本会清源寺筹备处百余弟子被毒杀,可是你的杰作?”

  “冤柱!”

  彩轨中发出了声音:“给他证据吧!”

  徐文怦然心惊,对方竟然还有证据,自己误打误撞,碰上了清源寺惨案,曾被“轿中人”指为凶手,幸而“天台魔姬”以师门信物担保解了围,原来受害的是“卫道会”弟子……

  “卫道会主”冷笑连连道:“吴昆,你本名不叫吴昆吧?”

  黑衫老者全身一颤,没有答腔,目光再次扫向徐文,徐文又大感不安,如果对方供出自己来路,今日便是不了之局,以“轿中人”、“无情叟”、“丧天翁”等人的身手来看,会主的功力当更不可思议,而自己却非任何一人之敌……

  “文堂主?”

  “卑座在!”

  “揭下他的面具!”

  “遵令!”

  刑堂堂主文介山跨步上前;黑衫老者陡地站了起来,一掌向“卫道会主”劈去……

  彩桥中传出一声低喝,一道怪异的罡风,从轿门卷出,黑衫老者劈出的一掌,被消散于无形……

  文介山一个虎扑,反剪了黑衫老者的双臂,手指戳处,黑衫老者闷哼一声,虚软地坐了下去。文介山伸手朝他面上一抓,人皮面具应手而脱,露出了一个面如重枣的精悍面目。

  “卫道会主”冷森森地道:“这位便是“七星堡’总管方炳照!”

  此语一出,举座皆惊,客座中,少年“罗汉堂”住持“一心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声如洪钟似地道:“七星保主徐英风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举,意在何为?”

  “无情叟”接口道:“居心叵测,目的可能是想独霸武林天下!”

  “武当掌教”真如道长一沉声道:“听说‘七星帮’总舵被挑,该帮业已冰消瓦解,莫非是徐英风的障眼手法?”

  徐文心中一阵绞痛,他想起“七星堡”不忍卒睹的那一幕惨剧,但,他什么也不能说,更不敢形之于色,只是报仇的心更切了。

  “轿中人”冷冷地道:“请会主按本会律例处置!”

  言中之意,这是“卫道会”所开的“法堂”。外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武当掌教”等也自知出言失仪,一个个抿上了口。

  “卫道会主”厉声道:“方炳照,本座仍称你吴香主,你可知罪了?”

  方炳照惨厉地道:“杀剐听便,这笔账自会有人出头清理……”

  “住口,你曾宣誓加入本会,不管来路动机如何,仍须接受会规制裁。文堂主……”

  “卑座在!”

  “本会弟子违誓叛会,该作何处置?”

  “按会规第一条,叛门者死!”

  “带下去!”

  “遵谕!”

  文介山一挥手,两名刑堂弟子,上前一左一右挟起了方炳照。

  徐文虽不知父亲派方总管潜伏“卫道会”,两次施毒的目的是什么,但从情况判断,可能牵涉到某种仇怨,说不定“卫道会主”也是血洗“七星堡”的凶手之一,他不克自制地站了起来……

  “卫道会主”沉声道:“小友莫非有话要说?”

  徐文血泪朝肚里吞,硬忍住满腔怨毒,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道:“在下有事待办,想请会主准予先行告退!”

  当然,这是违心之论,是在无法转衰之下的藉口,他应该救方总管,但审情度势,无能为力,又不忍眼见自己人惨遭处死,所以只有退避一途。

  “卫道会主”爽朗地一笑道:“小友只管请便,本座命人相送,有机会欢迎你随时光临!”

  “轿中人”接着道:“日前清源寺中,老身误会出手,少侠育见谅否?”

  徐文恨在心头,口里不经意地道:“言重了,小事一桩,尊驾不必放在心上!”

  方炳照被带出了刑堂,其结果当然不问可知了。

  徐文内心有如火焚,片刻也难停留,一躬身步出刑堂,匆匆向外行去,刚到了外面广场,立即有一个黑衣人趋进前来,恭谨地道:“少侠请稍候容小的备马!”

  徐文一挥手道:“不用了!”

  弹起身形,便朝山外奔去,太多的恨,积压心头,使他透不过气来,他真想痛痛快快地来一阵搏杀,但事实上不可能,他必须照原定的计划报仇,从今日的事例,他相信父亲已在暗中展开了行动,痛苦的是他无法确定谁是真正的仇魁。

  奔出山口,他长长地舒了一口闷气。

  忽地,距身侧不远之处,人影一晃,没入林中,徐文满腹杀气怨毒,苦于无处发泄,心念一转,扑入林去。

  一条高大人影,兀立林中,借着树隙漏下的天光,看清了对方赫然正是锦袍蒙面人,他不假思索地电扑而上,猛下杀手。

  “文儿,你疯了!”

  徐文一听声音,疾收攻势,骇呼道:“是爹么?”

  “是我。你怎么了?”

  “爹!”

  他像受尽了委曲的孩子,一下子碰上娘亲,忍不住泪水夺腮而下。

  “孩子,你……”

  “爹,堡中……”

  “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凶手是谁?”

  “‘卫道会’一帮人!”

  “是……他们!”

  徐文双目射出了闪闪杀芒,热血倏然沸腾起来。

  “孩子,你怎么见面就向为父的下手?”

  “爹可知道有人冒充你的形象,两次向孩儿下杀手

  “什么,有人冒充我的形象?”

  “是的,惟妙惟肖,真假难辨!”

  “可能是‘卫道会’所为……”

  “不可能!”

  “为什么?”

  “今天孩儿是他们的座上客,他们并不知道孩儿的来路。”

  “孩子,你错了,江湖诡谲,对方也许别有打算。”

  徐文略一思索,这话不错,自己无缘无故,被列为贵宾,还受邀参观开堂,这内中必定有文章,心念之中,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惊栗,但也更加增了复仇的火焰。

  “爹,‘卫道会会主’是何许人物?”

  “目前还不能确定,可能是昔年结下的仇家之一……”

  “爹怎会不知道?”

  “孩子,那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他面上带着面具!”

  “哦!难怪看起来极不顺眼,但爹该猜得出他是谁,象这等身手的人,武林中可能不多……”

  “白云苍茫,变幻莫测,今日的自擘,也许是当年的无名小卒,从何猜起!”

  “‘丧天翁’等也是帮凶?”

  “不错!”

  “有一个叫上官宏的人可是元凶?”

  锦袍蒙面人陡地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你认识上官宏?”

  “是的。不久前他倒卧道旁,奄奄一息,是孩儿一时任性,竟救了他。”

  “他知道你的来历吗?”

  “不知道。”

  “不错,他就是元凶!”

  “上官宏何许人?”

  “本堡叛徒,‘七星八将’之末。”

  徐文双目睁得滚圆,这是他意料不到的事,上官宏竟然是“七星八将”之中的老人,他从有记忆起,只知道“七星八将”仅存其六……

  “爹,八将之首呢?”

  “十多年前,与上官宏一起叛离本堡!”

  “上官宏血洗本堡,惨杀六将,为了什么?”

  “为父的到现在还不知道其中究竟,这要问他本人!”

  “爹不是与他交过手吗?”

  “是的,他没有说出原因,他的功力高得出乎为父意料之外,其中的原因,看来决不单纯……”

  “照此说来,上官宏也是‘卫道会’一员?”

  “也许是!”

  “哦!爹,方总管他……”

  “怎么样?”

  “下毒被识破,牺牲了!”

  锦袍蒙面人身躯猛地一颤,厉声道:“他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

  “好!好!我誓必为他报仇,其实……唉!也只是仇上再加一笔而已!”

  “爹!此来是接应他么?”

  “嗯!”

  “爹……”

  “你想说什么?”

  “恕孩儿斗胆,今日与会的几乎齐集了武林各门派之首,如果方总管下毒成功……”

  “孩子,为父的一向不愿天下人负我!”

  奸雄口吻,徐文虽然觉得刺耳,但对方是父亲,他能说什么呢?

  经过了片刻难堪的沉默,徐文激动地道:“爹,母亲她老人家呢?”

  “我也正在找她!”

  “母亲没有受到伤害吧?”

  “当然没有,以后就难说了!”

  徐文钢牙咬得“格格”作响,激愤至极地道:“爹作何打算?”

  “报仇!”

  “如何报法?”

  “为父的已有安排,你现在最好是能俟机各个消灭化人,减低仇家的力量,不过有个要领,不露痕迹。”

  “孩儿会做的!”

  “好,我们父子不能公开在一道,以便隐秘你的身分,有事我会派人联络……”

  “爹,还有件事……”

  “什么事?”

  “关于开封府求亲……”

  “家破人亡,不谈那些了。孩子你珍重,为父的要走了!”

  话落,人已飘然而逝。

  徐文想起“天台魔姬”说过,她曾在锦饱蒙面人头上留了记号,自己适才却忘了查证,当然,对父亲生疑是很可笑的事,但应该把这事告诉他才对,他也可以凭这点找出冒充他的人……

  骨肉离散,有家难奔,这实在是人世间最凄惨不过的事。

  他痴痴地兀立昏暗的林中,极力整理如乱麻般的思绪。

  父亲的计划是什么?

  自己该如何采取行动?

  何处去探寻母亲的下落?

  元凶上官宏匿身何处?自己已经知道他是父亲的对头,却任性地救了他,实在是荒唐,如果自己早有现在的思想,当不致铸此错事?

  想到仇家,他不禁大感沉重,已知的,每一个都是惹不起的人物,要谈报仇确非易事,而父亲却又似有什么隐衷,不肯道出结仇经过……

  他也想到了红衣少女方紫薇,本来他对红衣少女与“聚宝会”少会主白衣少年的交往,既愤且妒,现在这意念消失了,因为方紫薇自承是“卫道会”半个主人,而“卫道会”的一帮人物,是血洗“七星堡”的凶手,那方紫薇当然也是仇人之一,情与仇是不并存的。

  于是,他不期然地想起了蒋明珠,他下意识地从怀中掏出了蒋明珠所赠的翠玉耳坠,凭这耳坠,可以在大河南北钱庄行号,随意取钱,说起来,这是无价之宝。

  他到此刻,才看清了这耳坠并无出奇之处,与一般玉坠并无二致,反复审视,依然看不出奥妙所在,难道蒋家不怕有人仿造这耳坠行诈?

  蓦地——

  一条人影,电闪掠来,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有如幽魂鬼魅。但徐文并非庸手,几乎出自本能地施出了杀手,人影连停都未停,疾闪而逝。

  徐文为之心头巨震,忽然发觉手中的翠玉耳坠,业已不翼而飞。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这耳坠如落入江湖宵小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可能对方早知蒋明珠赠耳坠的事,暗中窥视已久

  徐文大喝一声:“鼠子敢尔!”

  身形猛地弹射而起,向人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时在黑夜,林深树密,视线模糊,要追一个具有如此身手的人,根本半丝希望也没有。

  追出林外,大地一片迷蒙,哪有半丝人影。

  徐文气得浑身直抖,沮丧地停了身形,但更多的却是骇异,第一次,他的杀手失了作用,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作何高手,除非不中,中了必无幸理,然而这人影意外地全身而退。

  除了父亲之外,他想不出江湖中还有谁能在中了自己杀手之后,仍能不毙命当场的,这未免太可怕了。

  是谁,能无视于自己的杀手?

  莫非又是“卫道会”中人的杰作?

  那人影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分辨对方的身形。

  将来如何向蒋明珠交代?

  这是最大的问题。

  知道自己持有这耳坠的,只有“天台魔姬”一人,然而“天台魔姬”并不能抵当自己的杀手。

  他后悔当初应该拒绝接受,然而已于事无补了。

  正自六神无主之际,耳畔突传破风之声,只见一条人影,从数丈外飞驰而过。

  徐文心中一动,大喝一声:“站住!”

  人影应声而停,徐文扑了过去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对方赫然又是“天台魔姬”,这真有些阴魂不散了。

  “天台魔姬”脆在生地道:“兄弟,若非你发话招呼,我们就错过去了!”

  徐文心中正烦,没好气地道:“大姐是追我来的?”

  “是呀!”

  “有何见教?”

  “你似乎很不高兴?”

  徐文心念忽地一动,想起她师父青衣蒙面妇人,耳坠被夺,莫非是那妇人所为,以对方的莫测身手,的确大有可能,而且知道这秘密的,只她一人,难保她不告诉她师父,财帛动人心,那耳坠可说是无价之宝,当下冷冷地道:“令师呢?”

  “家师?”

  “嗯,那青衣蒙面的女人!”

  “兄弟,家师生性怪僻,会场外林中所发生的事,请勿介怀!”

  徐文心里冷笑了一声,口里淡淡地道:“小弟并未放在心上。”

  “那就好了!”

  “请问令师尊号?”

  “这一点请你谅解,家师不愿提及她的名号,她已数十年不履江湖了。”

  徐文一窒,毫不放松地道:“然则令师此番东山复出,是有所为的了?”

  “是的,不过,那是她老人家的私事。”

  这一说,徐文不便再追问了,一转话题道:“令师仍在山中么?”

  “不,她老人家与‘丧天翁’那怪物大打出手,事后即离,没有参与宴会。兄弟,你似乎有心事?”

  “有一点!”

  “可以告诉大姐我吗?”

  “日前蒋明珠姑娘赠与小弟的翠玉耳环,刚才被人夺走了。”

  “什么,夺走?”

  “是的。”

  “有人敢从‘地狱书生’手中夺物,是活得不耐烦了。兄弟,是什么样的人?”

  徐文双目在暗夜中闪出寒星般的光芒,直照在“天台魔姬”的粉面上,似乎要看澈她的内心,看她是不是故作姿态,抑是语出至诚。口里不疾不徐地道:“那人身手惊人,我竟然看不出对方的身形容貌!”

  “天台魔姬”声音中充满了骇异之情,道:“那会是何路人物?”

  “小弟想不透。”

  “对方可能知道那耳坠的价值,不然不会下手……”

  “可是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人知道……”

  “天台魔姬”若有所感地道:“兄弟,莫非你疑心是家师所为?”

  “我没有这么说。”

  “兄弟,这一点大姐我以生命担保,家师决不屑为。”

  对方的郑重态度,使徐文不能不信,他本待说出那人影在自己杀手之下,夷然无损这一节,但顾及泄露本身秘密,只好忍了回去。

  “天台魔姬”低头一阵思索之后,道:“兄弟,那人影是否身法奇快?”

  “是的,有如幽灵鬼魅!”

  “难道……会是他?”

  “天台魔姬”略一沉吟之后,道:“你听说过‘妙手先生’其人否?”

  徐文一颔首道:“听说过,据说此人行踪飘忽,精于易容,很少见过他的真面目……”

  “论身手,当今之世,能与‘妙手先生’匹敌的,恐怕没有几人,而且他的一双空空妙手,简直可偷星摘月,一身功力,也是诡异莫测。”

  “大姐认为是他所为?”

  “只是臆测。”

  “如何才能寻到此人?”

  “很难,但……

  “怎样?”

  “天台魔姬”皱眉苦思了片刻,道:“要找他的确难如登天,只有迫他自动现身……”

  “如何迫法?”

  “挟人为质!”

  “什么,挟人为质?”

  “除此别无他法。”

  徐文思索了片刻之后,道:“这有失正道……”

  “天台魔姬”不由格格大笑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那一对不加缠扎,任其自然挺突的玉峰,随之晃动。

  徐文有些意乱情迷,面色一肃,冷冷地道:“这有什么可笑?”

  “天台魔姬”强抑住了笑声道:“兄弟,你我的外号,在别人心目中似乎并非正道武士,何必故作姿态?”

  “别人的看法是另一回事!”

  “兄弟,这是你的事,大姐我只是提供意见。”

  “徐文不由语塞,暗忖,自己目的在寻回失物,并无其他不良企图,对方能出手抢夺,自己挟持一个人质何妨。心念之中,话风一变道:“大姐,何人为质?”

  他这一声大姐的称呼,并非出自本心,只是因时乘势而已,一个良知未泯,但性格因后无的熏陶而倾向于恶时,便常有这种矛盾现象,有时行事乖张残狠,不择手段,有时又不自觉地流露正道的思想,徐文目前便是处在这种矛盾之中。

  “天台魔姬”又是一声轻笑,向徐文靠近了两步,匿声道:“兄弟,别见怪,我赞成你的看法,虽然别人以‘魔姬’目我,但人我自为之,任性并非大恶,你以我为魔姬,我便以魔姬的态度对你……”

  “大姐,还是说正事吧。”

  “你认为此法可行?”

  “是的。”

  “好,好我告诉你,这是一桩武林秘辛,除我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妙手先生’有一个外室,住在……”

  “外室?那他是有家室的人?”

  “听我说,他的外室住在正阳城中,她替他生了一个儿子,大约十岁了,他爱此子有如性命……”

  “大姐如何知道的?”

  “两年前我有事到正阳,因追敌人而误入一所巨宅中,发现这巨宅的主人,仅是一双母子,手下人全是女的,而排场却相当不小,可巧一个佝偻老人,舍正门而不由,越屋而入,身法快如电闪,起初我认为是鼠窃宵小,结果大谬不然,从对方的谈话中,我才知道那老人便是名震江湖的‘妙手先生’……”

  “佝偻老人?”

  “那并非他的真面目,当时,我想到一个少女不宜探别人隐私,便悄然退了出来。这一发现,使我想出了这个办法!”

  徐文凝声道:“大姐的意思是劫持他的爱子?”

  “不错!”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我们到那巨宅,碰上最好,碰不上来个守株待兔……”

  “你把‘妙手先生’低估了,他化身无数,机智绝伦如不捏住他的要害,一切休想!”

  “好!我们这就赴正阳……”

  “慢着!”

  “大姐还有话说么?”

  “我来找你另有要事……”

  徐文一怔道:“什么事?”

  “记得关于‘石佛’的事吗?”

  “‘石佛’!怎么样?”

  “红衣少女方紫蔽已把‘石佛’埋藏的地点告诉了‘聚宝会’少会主陆昀。”

  “那白衣少年叫陆昀?”

  “不错。”

  “告诉又怎么样?”

  “‘石佛’是传说中无价之宝,势将落入‘聚宝会’之手……”

  “不见得!”

  “为什么?”

  “以‘卫道会’那些不可一世的高手,难道坐视‘聚宝会’得手?”

  “问题并不如此,陆昀自称是徐州故府尹之子,方紫薇根本不知道他的来历,而他使尽手段诱惑万紫薇,目的是为了‘石佛’,他两人业已相偕下了桐柏山,方紫薇命运很难预料,‘卫道会’高手再多,恐也一时不会发觉?”

  徐文眼前浮晃着仙露明珠般的红衣少女方紫薇的倩影,他暗自警告自己,对方是仇家,死活与自己无关,然而,潜意识中,似有东西在蠢动,使他不能自持,白衣少年陆购的卑鄙,令他不能忍受。

  但“天台魔姬”巴巴地连夜上路找自己说这件事目的又何在呢?

  她该恨方紫蔽,因为她是她的情故。

  心念之中,不禁脱口道:“大姐,你的意思要我救她脱离陆昀那小子之手?”

  “是的。你不是很爱她吗?”

  徐文愣了一愣,反问道:“大姐,你不恨她吗?”

  “我为什么要恨她,我只替她可怜!”

  “可怜?大姐怎地可怜起她来了?”

  “因为她被人玩弄而不自觉。”

  一句话,使徐文妒火中烧。感情是奇妙的东西,他爱万紫薇,为她放弃了开封府求婚,而她却不爱他,现在,他并且知道了她是仇家一分子,但,遏止不了那股妒意,而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自己会失去往昔的刚强,可能完全抛却这片单恋之情?

  莫非“天台魔姬”故意作态以退为进,向自己示爱?如果是,她的心机够深。

  他对“石佛”毫无兴趣,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终于他又问出了一句话:“大姐有意问鼎‘石佛’吗?”

  “我不想。”

  “小弟也是如此。”

  “你到底作何打算?”

  “大姐何不将此事告知‘卫道会’,让他们自己去处理?”

  “我不愿与那帮人打交道!”

  “既然如此何必告诉我……”

  “天台魔姬”发了矫嗔,道:“兄弟,别绕弯子,我知道你一颗心在万紫薇身上!”说着,声音突转幽怨:“对于我,你根本不屑一顾,也许,你认为我是败德的女子,也许,你视我为放浪形骸的人,你跟我亲近,只是敷衍……”

  徐文暗自心惊“天台魔姬”的确不简单,插口道:“大姐,你误会了……”

  “天台魔姬”一拂翠袖道:“兄弟,别否认,也不要解释,听我说,虽然我明知如此,但我仍喜欢跟你在一道。以前,我曾说过我们是一类,邪门的一类,但那只是开玩笑,你不是,我也不是。我想透了,天下只有男女之爱丝毫也不能勉强,我别无奢望,只求你始终把我当一个朋友。也许你认为我别有用心,但告诉你,没有,我愿成全你。这就是我要告诉你这秘密的原因,希望方紫薇因此而改变对你的态度。”

  徐文被深深地感动了,他自惭自己应付她的手腕有欠光明,简直可以说近于卑鄙,照此看来自己错估了她,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

  可是,另一个意念,立即否定了他这想法,天下十女九妒,男女之间,除了情,极少有友谊的存在,因为事实上那是无法持久的,以“天台魔姬”这名号而论,绝难相信她能有如此胸襟。

  但,他却也无话反驳。

  他对她,仍无爱意,先入为主的成见支配了他,他不敢相信她是个干净人。

  他不得不应付地道:“大姐,小弟十分感激。”

  “你语出至诚吗?”

  徐文有些面皮发热,低声道:“是的。”

  “好!现在我们走!”

  “走,去哪里。”

  “我们得阻止陆昀把方紫薇带入‘聚宝会’秘舵!”

  徐文心中一动,的确,方紫薇一旦被带入“聚宝会”秘舵,便算毁了,不管此刻自己对她所持什么态度,决不能让陆昀那小人得手。

  “来得及吗?”

  “可以的,我们朝‘聚宝会’秘舵方向的路线追下去,准可追上!”

  徐文仍有些踌躇不决,这行动到底有什么意义?在半刻之前,他如得知这消息,会毫不考虑地追下去,自父亲道出仇家之后,他的思想改变了,他曾救过上官宏,而上官宏是仇魁,现在又要去救方紫薇,而她也是仇家之一,这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但,潜意识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左右着他,使他无法抗拒。

  他,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走!”

  两人弹身漏夜上道,全力疾追下去。

  奔行了约莫一个更次,天边已现曙色,村鸡报晓此起彼落。直到天色大明,才找到一间早开堂的野店打尖。这种野店,多是供那些鸡鸣早看天的肩挑负贩歇脚打尖,虽说时辰尚早,店里已嘈杂得像是在赶集。

  两人拣了一个角落坐下,好半晌,满身油腻的小二才发现来了新客人,忙排上两副筷碟,道:“两位早,用饭还是喝酒?”

  徐文看了“天台魔姬“一眼,才向小二道:“有粥么?”

  “有,小米粥,刚起笼的馒头……”

  “好,另外拣什么好吃的配上几样,吃馒头喝粥。”

  “请稍等,立刻就到。”

  这时,只听客人中一个粗嗓门道:“刚走一对,又来一对,都是一般的使人看了流诞,只可惜这……”

  话没说下去,但下面的半句话,当然是指徐文的独臂而言。“天台魔姬”轻声道:“听见没有,对方刚走,一个时辰之内准可追上。”

  两人匆匆打了尖,出门上道,大约追出了五十里地,仍不见白衣少年陆昀与方紫薇的影子,徐文不由焦躁道:“莫非追过了头还是岔了道……”

  “天台魔姬”抬头望了望日影,道:“此刻不过巳时左右,赶一程再说吧!”

  两人更加紧了身形疾驰,看看时间近午,眼前现出一片竹柏夹劳的茂林,林中隐约露出一段红墙,看来是一座尼庵。徐文一刹势,道:“要不要进去看看,也许对方在此歇脚?”

  话声方落,忽见林内一条娇小人影一晃而没。

  徐文片言不发,弹身扑入林中。林内,是一座美奂美仑的庵堂,庵门上悬“送子庵”的金匾,想来内面供的是“送子娘娘”了。徐文直赴庵门,一个年方少艾的姑子,手执拂尘,出现庵门,单掌打了一个问讯,道:“施生何来?”

  徐文看这少尼,眉目含春,粉腮起晕,荡意隐然,看来不是什么守清规之辈,当下直杆杆地道:“找人!”

  小尼姑现出诧然之色道:“找什么样人?”

  “一男一女!”

  “阿弥陀佛,庵堂是清修之地,何来男女,施主莫非

  “在下得入庵一查!”

  “施主,庵中禁止男人涉足。”

  人影一晃,“天台魔姬”走近前来,脆生生一笑道:“我大概不成问题!”

  话声中,举步向庵门欺去……

  小尼姑拂尘一横,道:“这位女施生请自重!”

  “佛门受十万香火,小师父要阻止我么?”

  “施主错了,本庵不受布施!”

  “破个例吧!”

  说完,又向前闯,小尼姑面色一变,厉声道:“施主要恃强么?”

  “天台魔姬”满不以为意地道:“未始不可!”

  口里说话,脚却不停,娇躯直朝横拦的拂尘碰去,小尼姑一振腕,拂尘马尾变成了一束钢丝,向“天台魔姬”迎面刷去,既狠且疾。“天台魔姬”一挥掌,口里道:“这不失出家人身分么!”

  这一掌,震得小尼姑身形一个踉跄,“天台魔姬”已扬长而入。

  小尼姑狠瞪了她的背影一眼,仍堵住庵门。

  庵内,传出了喝骂之声,接着是一声惨哼。

  徐文举步便闯……

  “施主止步!”

  “找死么?”

  小尼姑被徐文那双杀气充盈的眸子一迫,不期然地向后退了一步,徐文弹身射了进去,转过影壁,只见地上躺了一个青衣少女,“天台魔姬”被一名古稀老尼与四名少尼正围在核心之中。双方对峙,没有动手。

  徐文身形方停,后面的小尼姑业已迫了进来,拂法夹咝咝劲风,拂向后脑。徐文一闪避过,回身道:“在下再警告你一次,别找死!”

  场中的老少五尼,齐把目光转了过来。

  那小尼姑充耳不闻,一拂落空,身形再进,左掌电闪切出……

  徐文面如寒霜,不言不劝,径容那一掌切上身来。

  “哇!”

  一声惨哼,小尼姑栽了下去,滚了两滚,不动了。

  场中五尼,面色大变,那老尼面上骤笼杀机,栗声道:“施生报上名号!”

  “区区‘地狱书生’!”

  “地狱书生”四字出口,老尼面上顿现骇色,四名少尼,惊悸地向两旁闪开。

  “天台魔姬”一弹桥躯,向佛堂闯去。

  老尼喝话声中,四名少尼左右截了过去。“天台魔姬”连头都不转,双掌左右反击而出,闷哼声中,四名少尼被卷得倒退而回。

  “天台魔姬”身影一晃,消失在侧门中。四名少尼怒喝一声,跟着扑去。

  老尼戟指徐文:“‘地狱书生’,你意欲何为?”

  “找人!”

  “找谁?”,

  “一个姓陆的小子!”

  “你欺人太甚,竟敢闯庵杀人……”

  徐文一指地上青衣少女的尸体寒嗖嗖地道:“这死的俗家女子是谁?”

  “不管是谁,你与贱人必须偿命!”

  “在下再问一遍,那姓陆的小子与一个红衣少女是否在庵中?”

  “地狱书生’,佛门清修之地,岂容你这等污辱

  老尼气得全身发颤。

  徐文倒有些感到行事未免莽撞,虽说这些女尼们似乎不是守清规的出家人,但逼问别人陆昀的下落却有些没来由,也许对方根本不知陆昀为何许人,而业已摆下了两具尸体,他有些失悔孟浪……

  后院传来一叠声的惨哼,想来是那四名少尼,业已栽在“天台魔姬”之手。

  心念之间,只见老尼双掌一扬;徐文正待反击,忽觉对方发掌并无劲气涌出,却有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不由哈哈一笑道:“出家人居然也会使毒,可惜找错了对象!”

  老尼面上顿露骇色,栗声道:“你……不怕毒?”

  徐文不屑地道:“论施毒,你这叫班门弄斧!”

  老尼退了一个大步,右掌缓缓上扬,待扬到与头齐平,手掌自腕以下,已成了紫黑之色,配合上凄厉的面目,的确令人心惊。

  徐文冷冷地道:“黑煞手,五成道行!”

  “纳命来!”

  刺耳暴喝声中,一双乌黑的手爪,电光石火地抓向徐文,诡异迅辣,无以伦比,看来这老尼的身手相当不俗。

  徐文对这一抓,视若无睹。

  乌黑的手爪,抓上肩头,指尖透衣而入。徐文面不改色地道:“在下实不想杀你!”

  老尼冷哼了一声,左掌猝然猛切……

  这一着出乎徐文意料之外,但他的反应神速,招架不及,施杀手却有余。

  “砰!”夹以一声闷哼,徐文口喷鲜血,飞栽丈外。

  几乎是同一时间,老尼身形连连后退,颤抖的手,指着正在起身的徐文,口里惊怖地叫着“你……你……”

  灰影一闪,越屋而逝。

  徐文愣了,这是第二次他所施展的杀手无功,第一次是那劫走翠玉耳坠的神秘人,出道以来,仅有这两次例外,除非没有机会施杀手,否则中者必死……

  呆了片刻,他想起久不闻声息的“天台魔姬”,这透着古怪,莫非遇了意外……

  心念及此,迫不及待地奔入后院。花木掩映中,露出一排三开间精舍,精舍之前,横陈着四具少尼的尸身,静悄悄地没有半丝声息。

  徐文一弹身,到了精舍廊沿,由窗格向内一望,只见锦帐绸衾,隐闻幽香。这根本不是出家人的样子,佛门清净地,很可能是藏污纳垢之所。

  中间是厅,布置十分考究,与俗家人无异。再一间仍是寝卧,摆设与另一间相似。’

  三间全是空的,没有半个人影。

  徐文剑眉深锁,没了主意,“天台魔姬”不会不告而别,她到哪里去了呢?以她的身手机智,遭遇意外的成分不大,可是人呢?

  正自惊疑莫释之际,忽见厅中正面壁上系的一轴鱼蓝现化观音画像,缓缓向旁移开,露出了一道仅可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徐文心弦一紧,蓄势而待。

  一条人影,从暗门中出现,她,赫然是“天台魔姬”。

  徐文讶然道:“怎回事?”

  “天台魔姬”姗姗而出,纤指向后一比,道:“地下室堂皇得很,不比王公内院差!”

  “有何发现?”

  “这里是‘聚宝会’一处分舵……”

  “什么‘聚宝多分舵?”徐文大感意外地惊叫起来。

  “兄弟,你自己进去看看。”

  “要我进去看?”

  “嗯!”

  “内里情况如何?”

  “天台魔姬”神秘地一笑道:“你看了就明白了!”

  “此地既是‘聚宝会’分舵,姓陆的小子该来落脚才好……”

  “他是来过,又走了。”

  “走了?”

  “不错”

  “方紫薇呢?”“你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徐文猜不透“天台魔姬”一再催自己进秘室去看看是什么意思,但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瞥了这浑身充满魅力的女人一眼,举步进入秘室。

  通过窄门,是一列长长的石阶,走完石阶,眼前现出一条宽坦的白石甫道,背道约莫十丈长,尽头,三间成马蹄形排列的石室,形成了一个小小三合院,中间是一方小天井。

  迎面的一间,珠帘遮掩着房门;另两间,房门由外扣着。

  徐文略一踌躇之后,迈步向居中珠帘遮掩的那间石室欺去。“天台魔姬”要他自己进秘室查看,当然内中必有文章的。

  掀开珠帘,一阵幽香,直扑鼻而来。只见室内的布设,极尽奢侈,珠光宝气,目迷五色,椅披桌搭,全是精工刺绣,桌上陈列的,尽属古玩珍品。

  靠里,一张紫檀木雕花大床,锦帐低垂,情景有些像富室的闺阁内寝。

  尼庵而有如此的秘室,其他不问可知了。

  突地——

  他瞥见床前有一洼刺目的鲜红。

  血,那是鲜血,还没有凝固。

  他不由心头一紧,弹步上前,揭开锦帐……

  “呀!”他惊呼一声,连退数步,一张俊面,变成了红柿子。原来床上躺着的是两具尸身,一个是牛山濯濯的妙龄女尼,一个是壮硕的于思大汉,精赤条条,一丝不挂,上身分开,四条腿仍缠夹在一起,血,从两人身下流出……

  徐文生平从未见过这等秽相,站在当地直发愣。

  久久,才回过神来。看样子,这一双男女必是“天台魔姬”下的手,这种事她可能羞于出口,所以要他自己来看。

  徐文哼了一声,掌挥处,把那些古玩陈设扫得满室迸飞,哗啦啦散碎一地。这是下意识的发泄,也是对这种尴尬场面的直觉反应,当然事实上毫无意义。

  他转身出门,打开上首一间反扣的石室,不由又是一震,室中横卧着一具青衣少女的尸身,装束与死在外面佛堂前的那青衣少女完全一样。

  据“天台魔姬”说,这“送子庵”是“聚宝会”的一处分舵,这两名已死的青衣少女,当是该会所属弟子无疑。只可惜让那老尼走脱了。

  折转身,顺手打开了下首一间石室。

  室内布设较之中间的一间,毫无逊色,桌上一炉兽香,还在袅袅冒着轻烟,锦帐半掩,绣枕凌乱,看来室内人离开并不太久。

  至此,已无可看,徐文走离秘室。

  “天台魔姬”笑迎着道:“怎么样?”

  徐文愤愤地道:“罪恶渊薮,放了火烧了它吧!”

  “我也正是这意思!”

  “大姐怎知此庵是‘聚宝会’分舵?”

  “你看到那青衣女尸了吧?是她供述的,两名青衣少女,是陆昀的侍婢,他到哪里,跟哪里……”

  “可有方紫薇的消息?”

  “有,在一个时辰之前离开了。”

  “与陆昀那小子一道?”

  “不一道也不行,她已成了陆昀的掌中物……”

  徐文觉得有些不太受用,感情的确是奇怪的东西,他已明知红衣少女方紫薇是仇人一伙,他也曾下决心斩断这一分单恋之情,但事到临头,却又不能自己,他一向冷酷,乖戾,任性,可是这一线情丝,似乎十分柔韧,竟然有剪不断之势。

  他沉默了。

  “天台魔姬”微微一笑,道:“兄弟,我们还得赶!”

  “赶?’

  “嗯!不能让娃陆的小子得手!”

  “得手什么?”

  “‘石佛’!”

  徐文志不在“石佛”,闻言之下,并无特殊反应,淡淡地道:“那倒不必我们费心思,‘聚宝会’志在聚积天下之宝,但这一宝可能聚错了,‘卫道会’那些老怪物,随便一个,都够他们瞧的。”

  “天台魔姬”一颔螓首,道:“兄弟,话虽不错,但方紫薇一条命可就难保了……”

  “索命债也自有人!”

  “那我们此行目的何在?”

  徐文一怔之后,口不应心地道:“我只想杀姓陆的那小子!”

  “我们也得兼程追赶,否则就嫌迟了。”

  “即使赶不上,‘聚宝会’总不会搬了家?”

  “兄弟,我们不到‘聚宝会’……”

  “去哪里?”

  “天下第一庵!”

  “大姐是说‘白石庵’?”

  “一点不错。”

  “难道姓陆的……”

  “据青衣侍婢供述,陆昀业已带方紫薇前往取宝,而我在桐柏山中,听方紫薇向陆昀透露‘石佛’埋藏的地点是在‘白石庵’后面的白石峰顶。”

  徐文剑眉一紧,道:“‘石佛’是方紫薇师门重宝,她何以会把藏处告诉别人……”

  “天台魔姬”深沉地一笑,道:“男女之间的事很微妙,尤其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更加难说。”

  言中之意,当然是指男女双方关系已不平凡,徐文听来非常刺耳,他感到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也许这就是人与生俱来的弱点。

  “大姐知道‘白石庵’的所在么?”

  “知道,如果漏夜疾赶,明晨可以到达地头。”

  “我们去吧?”

  “先烧了这狐穴!”

  徐文扯下佛龛幛幔,在灯上点燃了,抛向佛龛,刹那之间,火势熊熊而起。

  两人离了“送子庵”,觅道向东奔去。

  朝旭初上,晓雾氛红,一条羊肠小径上,奔驰着两条人影,他俩,正是“地狱书生”徐文与“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手指不远处的峰腰一座白色建筑,道:“那便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庵‘白石庵’了。”

  徐文口里“嗯”了一声,不说什么。

  顾盼间,到了庵前,只见庵门紧闭,全庵是由一方方白色石块所砌造,映着苍松修篁,大有神秘仙境之概。

  “天台魔姬”道:“兄弟,我们上后峰!”

  徐文望了一眼庵门,道:“不进庵内瞻仰一番?”

  “此庵从不许外人亵渎,虽说神尼业已圆寂,还是以尊重这规矩为上。”

  “也好!”

  就在此刻——

  徐文一眼瞥见山脚下数条人影簇拥着一乘小轿,如飞向此移来,木由脱口道:

  “轿中人,想不到‘卫道会’。业已闻风而至!”

  “天台魔姬”向山径上望了几眼,道:“对方既已赶来,无须我们出手了。”

  徐文心存别念,不愿与“卫道会”中人在此朝相,忙道:“大姐,我们避一下如何?

  “天台魔姬”困惑地看了徐文一眼,道:“好,我们到竹丛中暂避!”

  两人拨开枝叶,钻了进去,分别掩好身影。徐文忽然想起一事,道:“大姐,‘卫道会’会主,到底是何许人物?”

  “你不是被尊为上宾,与他同桌了吗?”

  “我不知他的来历,也不明白何以被尊为上宾?”

  “这就奇了。”

  “大姐清楚他的来历吗?”

  “如果他以真面目出现,也许……”

  徐文心中一动,道:“什么,那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不是,他戴了面具。”

  “哦!难怪我总感到对方的面色滞暗,神情异样,但既能使‘丧天翁’、‘无情叟’之流老怪物听命,来头定然不小……”

  “当然!”

  破风声中,七八条人影泻落庵前,小轿随后而至。

  徐文定睛从叶隙外望,不由大是惑然,这小轿不是“轿中人”那小轿,随行人中,没有一个熟面孔,这批人

  小轿面对庵门放落,随行的三老者五壮汉垂手肃立轿前。

  轿中,传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声音:“何堂主,你带人入庵搜搜看!”

  三老者之中,一个尖脸削腮,颔留鼠鬓的老者,躬了躬身,道:“禀会主,此庵数十年来,无人敢涉足!”

  徐文恍然而悟,轿中人是“聚宝会”会主,想不到她为了“石佛”竟然亲临。

  “聚宝会主”冷冷地道:“何堂主,这是命令?”

  姓何的堂主凛然恭应了一声:“遵令谕!”

  用手一招,三名壮汉车转身,随定姓何的堂主向庵门走去。

  姓何的堂主战战兢兢地到了门前,犹豫了片刻,才硬起头皮用手推门,想不到庵门竟是虚掩,应手而启。

  由门内望,花树修齐,台阶通道,一片洁净,纤尘不染,像是有人经常清理,只是寂无人影。

  当门处,一方自石碑,上面刻了八个朱红大字;“修真净地,凡俗止步!”

  姓何的堂主与三名弟子,望着石碑,趑趄不敢举步……”

  “聚宝会主”在桥中又发了话:“何堂主,‘白石神尼’业已坐化,你到底是怕什么?”姓何的堂主一脸凛惧之色,回过头来,栗声道:“会主,那只是传闻……”

  “你想抗命令?”

  “卑座不敢!”

  “哼!李堂主!”

  另一个三角脸老者应声横跨一步,面对轿门,躬身道:“卑座在!”

  “你入内一探!”

  “遵令谕!”

  姓李的堂主一回身,昂首便朝庵门走去……

  姓何的党主可能栗于会律与顾及自己的身分,一弹身,抢先入庵。

  “哇!”

  惨号声中,姓何的堂主身形倒射而去,“叭”地一声,倒地不起。姓李的堂主与三名弟子,齐齐傻了眼,像脚下生了根,半步都不能移动。

  徐文侧顾了“天台魔姬”一眼,悄声道:“难道‘白石神尼’仍在世间?”

  “天台魔姬”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粉腮上一片疑惧之色。

  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白石神尼”的确是不可一世的人物。

  徐文心念一转,忍不住又向“天台魔姬”道:“大姐,不管庵中是‘白石神尼’本人,抑或是别人,‘石佛’是神尼之物,陆昀此去取宝,虽有方紫薇随行,也无异是寻死。”

  “天台魔姬”道:“谁说不是?万紫薇虽受了蛊惑,恐难瞒‘卫道会’那般老怪的耳目!”

  “聚宝会主”可能被这意外情况震撼了。半晌没有作声,久久才扬声道:“庵内何方高人?”

  没有应声。

  那姓何的堂生这时巍巍站起身来,语不成声地道:“禀会主……卑座……”

  “怎么样?”

  “功力全废了!”

  “可曾看清出手的人?”

  “没有,卑座甫入庵门,便被不知其所自的罡风震了出来。”

  “聚宝会主”再次扬声发话道:“庵内朋友何妨现身说话?”

  依然没有应声,场面显得诡秘而恐怖。

  “李堂主,你们退回来!”

  姓李的堂主与三名弟子,如获大赦,飞快地退回来。

  “聚宝会主”冷哼了一声,又道:“朋友,用不着藏头露尾,既然见不得人,本座失陪了!”接着,吩咐手下人道:“何堂主带两名弟子先行下山,其余的随本座上后峰!”

  声落,一行人分头离开。

  徐文问“天台魔姬”道:“我们呢?”

  “去看看热闹也好!”

  两人从“白石庵”的另一侧,奔上‘白石峰’。

  峰顶,白石堆累,寸草不生,仅边缘上点缀了几株虬松,亭亭如盖。那些白石,突兀峥嵘,分布在数亩大的峰头,奇形怪状,如走兽,如飞禽,伏、卧、腾、跃,不一而足,令人不禁赞叹造物之神奇。

  居中,一座莲台,莲台上耸起一座丈许的宝塔,塔的正面,嵌了一块石碑,碑上镌刻着一行金字:“白石神尼之舍利城!”

  这便是“白石神尼”圆寂后藏骨之所。

  神奇有如仙境的峰头,却被诡秘的气氛所笼罩。

  艳丽的阳光,驱不散人为的阴霾。

  峰后,突起一峰,高出云表,陡峭如削,与“白石峰”中断相隔约七八丈,形成了一道天堑,下望无底。

  “白石峰”顶,人影幢幢,不下五十人之众,看来“聚宝会”为了这一尊武林中传为至宝的“石佛”已出动了全部精锐。

  徐文与“天台魔姬”鹤行鸠伏,直逼峰头,隐身石罅之中。

  “聚宝会”少会主陆昀与红衣少女方紫薇并肩坐在一条龙形石背上,“聚宝会主”业已离轿现身,坐在两人侧边丈外的一块突石上,身后散列着老少不等数十名弟子。

  莲台宝塔之后,七八名彪形大汉,各执铁杵钩锹。

  一个黑衣老者,来回度量,最后,脚步停在宝塔后五丈之处。

  陆昀侧顾方紫薇,柔声道:“薇妹,不错了吧?”

  方紫薇木然地点了点头。

  陆昀高声发令道:“拥下去,动作要快!”

  一时斧凿之声大作,石屑纷飞。

  徐文咬了咬牙,道:“大姐,方紫薇的本性业已被物所制……”

  “你看得出?”

  “不曾错的。”

  “你准备怎么办?”

  “先毁那姓陆的小子。”

  “且慢……”

  “大姐有何高见?”

  “看来此中大有蹊跷,‘白石庵’那出手废何堂主功力的人,不管是谁,总是方紫薇一边的人,所表现的那一手,相当惊人,何以不现身阻止?据说方紫薇是神尼传人,当然与那暗中出手的人有密切关系……”

  “以大姐之见呢?”

  “无妨来个隔岸观火,好戏必在后头!”

  徐文想了想,道:“‘聚宝会主’明知企图已被别人发现,仍不顾一切做下去,必有所恃?”

  “天台魔姬”道:“正是这句话。”

  可是事实却大大出人意料之外,许久仍不见有人现身阻止。

  一块石板被挖了起来,接着,有人惊呼一声:“‘石佛’!”

  “聚宝会主”大喝一声:“闪开!”,喝声中,人已弹射到挖掘之处,动手的七八名彪形大汉,齐齐退了开去。“聚宝会主”目注石穴,发出一阵得意的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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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周易研究会 邵伟华 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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