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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细诉江湖事 南柯一梦醒

  那是一只纤细白皙、修长适度的女人玉手。

  那只手此刻正自在关雪羽的脸上缓缓移动着,尖尖的指尖,温柔的滑过他的发边,把那些为汗水所浸湿的散乱发丝一根根地理顺了,拢向耳后,于是那一张颇具有男性英飒个性的面颊便自现了出来。

  折腾了老半天,这张脸早为汗水所污,左面一块泥,右面一撮子青,这都是刚才昏过去的时候不当心跌倒碰伤和弄脏的。看到这里,她轻轻皱了一下眉,摇摇头发出了一声轻轻叹息——

  “真是的,老大不小的了,敢情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叫人看着心疼。”

  姑娘心里这么想着,可没出声儿。

  接着由对襟小马甲的左岔盘扣处,解下了丝绢,抖开来,轻轻地为他揩着。

  揩着、抹着,渐渐地,这张脸就益发的为之清爽了。

  那一块小小的碰伤,也为他细心地擦上一些专为治跌打损伤的“千金油”。

  于是,不大一会儿的工夫,眼看着那小片青色伤痕,便为之消失。

  凤姑娘美丽的脸上,总算微微现出了一丝笑靥。

  打从上半夜开始到现在,天光已微微透明,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她一直守候在他跟前,为他理气、和血、定穴、顺脉,最后把本身所练的无极罡气,缓缓由对方脉门注入,直到与对方本身元气相接,才算大功告成。

  这一连串的救护措施,说来容易,设非是具有凤姑娘这般内功的身手,更兼精通医术之人,换在另一个人,或是两者缺一之人,便万难奏功。

  关雪羽必然十分的累了,痛楚既失,更兼百脉畅通,不自觉地便沉沉入睡,苦的是凤姑娘静守一侧,眼看着天光渐明,大半夜的折腾,可也有些倦了,想走吧,却又有些放不下,总要等到他醒转之后,问过了是怎么回事,好好告诫他一番,以免下次再犯了,可就麻烦。就这么,她一次次地耐着性子,便自留了下来。

  窗外人影一闪,传过了大四儿的声音道:“姑……姑娘在里头么?”

  凤姑娘哼了一声道:“当然在,你怎么还没走?”

  “我……我侍候姑娘……”

  “这里用不着你,你走吧!”

  “这……姑娘你是在……”

  话还未完,只听见“呼啦!”一声,房门敞开,凤姑娘已现身眼前。

  大四儿顿时就像闪了舌头,呆了一呆,忙自后退了一步,侍候久了,当然知道主子的脾气,一经发作,那可是不得了,只吓得脸上变颜变色,一双眼珠子,只是骨骨碌碌在对方身上转个不停。

  “你说我是干什么?”凤姑娘单手叉着腰,“我又能干什么?你说!”

  “我……小的是为姑娘好,怕……”

  “怕什么?”

  “怕……你吃了人家的亏。”

  “我……真想宰了你。”凤姑娘气极败坏地回头看了一眼,所幸关雪羽兀自在熟睡中,她的气可就不打一处儿来。

  “以后你再敢管我的事,看吧,我非要……”

  “姑……姑娘……”大四儿吃力地道,“大爷临行关照……说是姑娘若有任何失闪……要剥小的……我的人皮扎……扎灯笼。”

  “哼,所以你就怕了?”

  一面说,凤姑娘前行一步,厉声道:“我现在就剥你的皮,看你怕不怕?”

  话声一落,陡然探出一只手,直向着大四儿当脸抓去,大四儿吓得身子一抖,竟是不及闪躲,顿时被抓了个紧。

  “姑娘……饶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一抓手底下可是真不留情,尖尖五指顿时深入大四儿的胸内,只痛得他啊唷叫了一声,却已被凤姑娘紧紧举了起来。

  “姑娘饶命……”

  大四儿吓得魂飞魄散,这才知道对方是真的出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叫连声音都抖了。

  “哼,”凤姑娘圆瞪着一双杏眼,冷着声音道,“我可是跟你说了好几回了,下次要是再敢偷偷的跟踪我,管我的闲事,我真的要你的命……这一次便宜了你,给我滚回去。”

  话出,手翻,将手往外一抛,呼啦啦一阵衣袂荡风之声,大四儿偌大的身子足足被抛出了三四丈高下,头下脚上地直栽了下来。

  这一头要是实栽在地上,就算他练过铁头功也怕是活不了。

  总算他轻功不弱,紧急关头,蓦地在空中挺腹收背,来了一个倒翻,这才改成了头上脚下之势,“噗通!”落地,坐了个“屁股蹲儿”,直痛得龇牙咧嘴,哪里还敢再在这里多待一刻?爬起来向着凤姑娘磕了个头,一拐一瘸地走了出来。

  凤姑娘这才转身回房,她这里虚掩上房门,方自转过身来,意外地发觉到,敢情关雪羽早已醒了,正自坐着,用着奇异的目光,向自己这边打量着。

  “啊——”像是吓了一跳,凤姑娘含着笑说道:“你醒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关雪羽由于醒了一些时候,早已把这件事想了个明白,平白无由的可又搭了人家的大情,这已是第二次了,心里好不惭愧。

  “谢谢你,”他讷讷地说,“你又救了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凤姑娘打量着他道,“大概你喝酒了,是吧?”

  关雪羽苦笑了一下:“不能喝么?”

  凤姑娘哼了一声,细长的眉毛挑动了一下,道:“如果不是我来得正巧,你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关雪羽忆及前景,料想她所说必是实话,由不住暗吃一惊。

  凤姑娘道:“说来应该怪我,忘了告诉你,你虽然功力深湛,又借助上一次为你服下的‘续命金丹’药力,可以把毒性控制于‘气海穴’内,暂不发作,但是如果喝了酒,哪怕只是一点点,也难控制,这一点你可千万要记住。”

  关雪羽轻叹一声道:“我竟然忘了这一点,又劳姑娘援手救助,真惭愧……”

  “用不着客气……”凤姑娘微微含笑道,“说来说去,还是全在你内功精湛,要是换了另一个人,这一次怕是无救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恭喜,恭喜!”

  关雪羽苦笑道:“这种恭喜,我可是担受不起,姑娘何必取笑,倒是二度救命,恩重如山,却不知怎么回报,更增无限惭愧……”

  “算了……我可不愿意听你这些感激话。”凤姑娘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盯着他,“难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要你心存感激,希望你回报我?”

  “当然不是,”关雪羽道,“可是我却不能不记在心里……”

  “你大可不必。”

  站起来踱向窗前,向着微曦的天空看了一会儿:“这段日子你可好?”

  一面说,她缓缓地又回过了身子,大眼睛里透露着神秘的光彩。

  “很好。”关雪羽又问她道,“你呢?”

  “我?”凤姑娘一笑,“我永远是老样子。”

  “什么是老样子?”

  微微一笑,凤姑娘道:“你问得好,就是一天,一百天,一千天,都没什么不同,这就是老样子。”

  关雪羽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倒是认为你是多采多姿。”

  “不,”凤姑娘摇摇头,“我可不是。”

  “也许我不该多问,”关雪羽道,“姑娘可以不说。”

  “什么事?”

  “我只是对你感到好奇。”关雪羽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道,“姑娘离开七指雪山,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难道只是游山玩水?”

  凤姑娘低头一笑,眨了一下眼睛:“我说过游山玩水这句话么?”

  关雪羽这才觉出话中有病,笑了笑略遮窘态。

  “那又为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

  “姑娘不说,我又如何知道?”

  “那你还是糊涂点的好。”

  停了一下,她回过身来坐下,微微含笑的眼睛盯着关雪羽,一会又把手支起来,托着下巴,妩媚中别有俏皮地望向关雪羽。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出身,当然应该知道,雪山金凤堂的规矩,我此行的任务,是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知道的,这一点,也得请你原谅。”

  关雪羽道:“这也罢了,我知道你是不会轻易透露出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

  “我是说……”关雪羽慢慢地道,“即使你不说,我也应该猜出来。”

  凤姑娘一笑,娥眉微挑,那意思是在说:是么?

  “姑娘这次出山,我想是奉了凤七先生之命,大有问鼎中原之意。可是?”

  凤姑娘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关雪羽炯炯目神,逼视着她道:“据我所知,令尊凤七先生早有称雄武林之意,二十年前的那一次‘天地大会’其实已经表明了他问鼎天下的雄心壮志。”

  凤姑娘明亮的一双眼睛,在他身上一转,哼了一声,半笑半嗔地道:“倒是看不出来,你知道的还不少呢,你才多大呀,二十年前的事情你都知道?”

  关雪羽道:“这与年岁无关,而且,我不但知道令尊曾经举办过这次盛会,其中细节也知悉甚清。”

  凤姑娘道:“让我长点见识吧?”

  “据我所知,那一次盛会,令尊原意是想夺魁的,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却由于其中一位武林前辈的搅局,结果那次盛会,竟然中途拆散,没有开成,那次对于你父亲来说,诚是大为失望之事。”

  “原来是这样……”

  凤姑娘心里想着一件事,微微点头道:“想来这件事必定是你父亲告诉你的了……你可知道那一位搅乱大会武林前辈的大名么?”

  关雪羽哼了一声,说道:“这位前辈,便是有名的点苍派前辈元老红衣宫主任飘萍,姑娘大概不会没有听过这个人吧?”

  凤姑娘微微惊了一下,若不是关雪羽现在提起来,她还一直蒙在鼓里,父亲似乎不大喜欢提起这件往事,她也就没有敢多问,一直是个谜团在心里闷着,现在被关雪羽一提起来,她才算有些明白过来。

  “我知道了。”凤姑娘心不在焉地思索着什么,缓缓地道,“这位任前辈好像已经死了吧?”

  “当然死了,早就死了。”

  “为什么?”

  “问得好。”关雪羽道,“姑娘真的不知道?”

  “当然,要不然我干什么还问你?”

  她表情一派真挚,显然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关雪羽微微一愣,接着他即明白过来,暗忖道:想是当年凤七先生作此事时手段过于毒辣,有欠忠厚,自然不欲让他女儿知道,哼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岂能只手遮天?

  想到这里他冷冷笑道:“既然令尊不欲让姑娘知道,姑娘也就不必再问了。”

  凤姑娘道:“我偏要问,你说——”

  关雪羽哼了一声道:“那么,我就告诉你,任飘萍是被你父亲杀死的。”

  凤姑娘呆了一呆,微微笑道:“这也没有什么,试看当今武林中这些成名的人物,哪一个又没杀过人,包括你我在内,谁又能例外呢?”

  “这不是一样的。”关雪羽炯炯双瞳,直直逼视着她,“令尊下手杀害任前辈全家上下,手段过于毒辣,非比寻常。”

  凤姑娘道:“愿听其详。”

  关雪羽冷冷一笑道:“如果我所听见的传闻是真的话,情形是这样的,令尊找到了点苍山,和任前辈约定三场比武,任前辈以二负一胜败北,你父亲偏偏不服,约定两年后再行比过。”

  “不错,我爹爹的脾气确是这样……”凤姑娘笑着说,“他要胜一个人,一定要叫那人打心眼儿里佩服,后来呢?”

  关雪羽哼了一声接下去道:“两年后,你父亲再上点苍,却发觉任老前辈不在点苍。”

  “难道他们没有约好?”

  “那倒不是。”关雪羽道,“只因为任前辈直觉不是你父亲的对手,又心知你父亲下手必重,惜命起见,这才特意避过,他原以为这样一来,等于自承不是令尊对手也就算了,哪里知道你父亲盛怒之下,一言不合,竟然将任前辈之红衣宫上上下下十二名弟子全数杀害,就连任前辈一名稚子也没有放过。”

  凤姑娘原本含有微笑的脸,这时不再笑了。

  “后来呢?”

  “任前辈回家之后,目睹着此一灭门惨象,痛不欲生,偏偏你父仍是放他不过,留有书信,约他一会,定要与他分个高下。”

  凤姑娘看了他一眼,有意地作出一副笑脸。

  关雪羽道:“任前辈在忍无可忍之下,按照你父亲约定之日到了七指雪山,找到了你父亲。”

  “这么说,他是自己来找死了。”

  凤姑娘妙目微侧,斜斜地打量着他,这么惨烈令人发指的一件凶杀事件,她却偏偏不重视,希望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关雪羽长叹一声道:“你父亲果真杀了他倒也罢了,难道这件事你一点也不知道?”

  凤姑娘欲笑又颦地垂下了头,把一头长发深深地垂下来,然后向后面一仰,唰,云也似地飘洒开来,随之,轻起玉腕,轻轻拢向颈后。

  这番姿态确是醉人,明眸、皓齿、雪肌、玉项,衬着配红的脸,朦胧似有情意的目光,激荡起浓重的青春气息。

  她这里欲笑还颦地打量着对方,分明不欲关雪羽再说下去,偏偏关雪羽却视若未睹地闪开了眸子。

  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脸红了。

  当他再次接触到她时,出乎意外的,凤姑娘竟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就站在他面前。

  “是怎么回事,到底还有个完没了,嗯?”一面说,轻起柔荑,落在了关雪羽发上,纤纤玉指在他浓黑的发际拨弄着。

  “你?”

  关雪羽像是触了电般地,陡然抬起脸来。

  凤姑娘吓了一跳的样子,忽然收回了手,抱着一双胳膊,欲笑还羞。

  两双眼睛接触之下,关雪羽终是无能发作,深深地把头又垂了下来。

  “好吧,如果非要说出来才舒服,你就说吧!”凤姑娘笑态可掬地道:“我听着呢。”

  关雪羽抬起头,再一次接触到对方那似有情意的一双剪水双瞳,由不住心里摇动,暗忖着不好,便把身子转向一边,却有一股热流直袭上来,这一番感触端的前此未曾有过,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咦,你怎么又不说了?”

  凤姑娘耸了一下眉毛,道,“刚才你说到任飘萍到了七指雪山,找我爹爹复仇,他们后来又怎么样了?”

  关雪羽所以要把这一段传闻之事说出来,意在试探对方的反应如何,从而测知对方的动向与良知,却没有想到对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却使得自己讳莫如深,似乎多此一说了。

  凤姑娘那双妙目兀自瞧着他。

  关雪羽也只好据实而道了。

  “任前辈在七指雪山找到了你父亲,痛数其罪,容到二人动手较量时,这位前辈才发觉,敢情后堂观者甚多,俱是在武林中领袖一方的人物,显然令尊已经过一番事先安排,要在众人之前降服任前辈,以震群雄。”

  凤姑娘一笑道:“说得神龙活现,好像是你亲眼看见一样。”

  “虽不是我亲眼看见,但这一段经过,前后出诸二人之口,料非虚情。”关雪羽苦笑了一下,“这已经是多年前一件往事,你且姑妄听之……”

  凤姑娘点点头道:“那你就姑妄言之吧!后来呢?”

  关雪羽道:“任前辈终于敌不过你父亲雪山绝技,败在了你父亲‘雪花神功’之下。”

  凤姑娘“唉!”地叹了一声道:“这么说,他是万万活不成了。”

  关雪羽冷冷一笑:“这就是你父亲聪明的地方了。”

  他不说“卑鄙”而说“聪明”,显然是为眼前人留了情面,凤姑娘笑而不言,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说后来呢?

  “在现场许多武林知名人物面前,你父亲雪花掌胜了任前辈的铁胎功力,并未加以凌辱,却说了许多承让的客套话。”

  凤姑娘忽然插口道:“是么,我爹可不是这样的呢?”

  关雪羽道:“正是如此,才足见令尊手段高明,只可怜任前辈在万般无奈之下,竟自在现场横刀自刎,一了百了,他死得好惨。”

  凤姑娘闭了一下眼睛,待心中稍见平静之后,才看向关雪羽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件往事……这也是我一直想要知道的,现在总算知道了,只是,我不大明白,你忽然告诉我这件事情,又是为什么呢?”

  关雪羽道:“由这件往事反映,可看出来,你父亲早已有问鼎中原的雄心。”

  “你又说对了。”凤姑娘说,“好强要胜的心谁没有?只怕你也不例外吧。”

  关雪羽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好强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各人为达目的,所取的作风与手段却是大有分别。”

  凤姑娘一笑说:“这也只不过殊途同归而已,好了,你还要再说下去么?”

  关雪羽道:“因此,我据以猜想,这一次姑娘亲自出马显然是志在问鼎中原,说不定是为令尊从事开道先锋,不知是也不是?”

  凤姑娘微微笑道:“如果我说不是,你未必相信,如果是呢,你又如何?所以我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关雪羽轻轻一笑,道:“这就是了,我真希望……”摇摇头,终觉不妥,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凤姑娘点点头道:“你的希望我都知道,我们还是各行其事吧,而且,我劝你,最好别管我的闲事,这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自己好,你明白吧?”

  依然是春风满面的美丽笑容,关雪羽却已能体会阴森的一丝寒意。

  一霎间,凤姑娘的目光有如两把锋利的剑刃,直向他逼视过来,竟使他陡地感觉出那凌厉的杀机。

  像他们这类内外功力俱臻极境的高人,感触之微妙常常不可思议。

  关雪羽一惊之下,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敌意。

  自然,并非仅仅只有行动才能显示出敌意,一个眼神,或是一种内在的意识的反应,便能让他敏感的敌人有所体会。

  两个人四只眼睛对视之下,凤姑娘忍不住笑了。

  “不行,我们是朋友,可不能翻脸……再说,我们可没有仇呀。”

  边说,她低下头“咭”地笑了一声,再次打量着关雪羽道:“是不是?咦?你在想什么?”

  关雪羽讷讷地道:“我在想跟你同样的问题……在想有一天我们会不会成为敌人,你曾经救过我……要是上天再安排我们成为敌人,岂非是令人痛心之事?”

  “不会的……”凤姑娘摇着头,“除非是你,哼,你以为会么?我们并没有成为敌人的理由,除非是你故意跟我作对,那我可就看错了你……你会么?”

  最后这一声“你会么?”恰又像是出自温柔的女子芳唇,与前一霎的冰冷词锋,显然大相径庭,从而显示出她十足可人的一面。

  关雪羽道:“我当然希望不会……好吧,这件事我们不必再说下去,有件事你也许很感兴趣,姑娘知不知道金翅子又来了?”

  凤姑娘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了?”

  这意思显然表示她已经知道了。

  “我已经见过他。”关雪羽讷讷地道:“而且,我们就又要再见面了。”

  “怎么回事?”

  风姑娘由不住吃了一惊:“你们又见面了?”

  关雪羽点点头,怅怅地道:“这一次我原可轻而易举地结果了他,为人世间除此大害,偏偏我竟然狠不下心。”

  凤姑娘皱了一下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雪羽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他武力奇高,只是上一次在麦家败在他手,却令我心中不服,总要再见一次,才能各尽所长。”

  于是他随即把昨日在废堡与金鸡太岁过龙江邂逅之一段经过说出,凤姑娘确是吃惊不小。

  等到关雪羽说完之后,她才幽幽地发出了一声叹息道:“你真是天下第一个大傻瓜……平白无故地放过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关雪羽冷冷地道:“难道又南一里,古龙王庙。又南一里,有一石峰峙立东西两界之中,曰海阳山。有海龙庵,在峰南石崖之半。海龙庵已为临桂界。海龙堡在西南一里,东入山五里为季陵,西十五里,过西岭背为龙口桥,东北五里读书岩、白面山,西北十五里庙角,南五里江汇。先是,望白面山南诸峭峰甚奇,问知其下有读书岩,而急于海阳,遂南入古殿,以瓦磨墨录其碑。抵海龙虎,日已薄崦嵫,急卸行李于中。乃下山,自东麓〔二洞门〕绕北至西,入龙母庙,已圮。即从流水中行,转南,水遂成汇,深者没股。庵下石崖壁立,下临深塘。由塘南水中行,转东登山。入庵,衣裈裤子俱湿,急晚餐而卧以亵衣内衣。是庵始有佛灯。

  〔海阳山俱崆峒通空洞贮水。水门二:南平,西出甚急。东旱门二,下一二尺,即水汇其中,深者五六尺。山南水塘有细流,东源季陵亦下此。则此山尚在过脊北,水俱北流,惟为湘源也,漓源尚在海阳西西岭角。〕

  二十七日 晓起,天色仍霁,亟饭。从东北二里,田心寺,又一里,东入山,又一里,渡双溪桥。又东一里,望一尖峰而登。其峰在白面之西,高不及白面,而耸立如建标累塔,途人俱指读书岩在其半,竟望之而趋。及登岭北坳,望山下水反自北而南,其北皆山冈缭绕,疑无容留处,意水必出洞间。时锐急切于登山,第望高而趋,已而路断,攀崖挽棘而上。一里,透石崖之巅,心知已误,而贪于涉巅,反自快也。振衣出棘刺中,又扪崖直上,遂出其巅。东望白面,可与平揖;南揽巾子,如为对谈。久之,仍下北岭之坳,由棘中循崖南转,扪隙践块而上,得峰腰一洞,南向岈然,其内又西裂天窟,吐纳日月,荡漾云霞,以为读书之岩必此无疑;但其内平入三四丈,辄渐隘渐不容身,而其下路复蔽塞,心以为疑。出洞门,望洞左削崖万丈,插霄临渊,上有一石飞突垂空,极似一巨鼠飞空下腾,首背宛然,然无路可扪。逐下南麓。回眺巨鼠之下,其崖悬亘,古溜间驳,疑读书岩尚当在彼,复强静闻缘旧路再登。至洞门,觅路无从,乃裂棘攀条,梯悬石而登,直至巨鼠崖之下。仰望崖下,又有二小鼠下垂,其巨鼠自下望之,睁目张牙,变成狞面,又如猫之腾空逐前二小鼠者。崖腰有一线微痕可以着足,而下〔仍峭壁。又东有巨擘一双作接引状,手背拇指,分合都辨。至其处,山腋痕绝不可前。乃从旧路〕下至南麓,夸耕者已得读书岩之胜。耕者云:“岩尚在岭坳之西,当从岭西下,不当从岭东上也。”乃从麓西溯涧而北,则前所涉溪果从洞中出,而非从涧来者。望读书岩在水洞上,急登之。其洞西向,高而不广,其内垂柱擎盖,骈笋悬莲,分门列户,颇幻而巧。三丈之内,即转而北下,坠深墨黑,不可俯视,岂与下水洞通那?洞内左壁,有宋人马姓为秦景光大书“读书岩”三隶字。其下又有一洞,门张而中浅,又非出水者。水从读书岩下石穴涌出,水与口平,第见急流涌溪,不见洞门也。时已薄午,欲登白面,望之已得其梗概,恐日暮途穷,不遑升堂入室,遂遵白面西麓而南。二里,过白源山,又二里过季陵路口,始转而西。一里,随山脉登海阳庵,饭而后行,已下午矣。

  由海阳山东南过季陵东下,入堂溪桥,遂由塘南循过脊西行,一里,为海阳堡。由堡西南行,则堡前又分山一支南下,与西山夹而成两界,水俱淙淙南下矣。随下一里,则西谷中裂,水破峡而出,又罗姑与西岭夹而成流〔者,皆为漓水源矣。〕越之,循水西南下三里,为江汇。于是水注而南,路转而西,遂西逾一岭,一里,登岭坳。三里,西循岭上行,忽有水自东南下捣成涧,路随之下。又一里,直坠涧底。越桥南,其水自桥下复捣峡中,路不能随。复逾岭一里,乃出山口,又西南行平畴中,二里,抵涧上。〔西有银烛山,尖削特耸,东南则石崖正扼水口也。〕乃止宿于黄姓家。

  二十八日 平明,饭而行。二里,西南出涧口,渡水,逾一小岭,又三里得平畴,则白爽村也。由白爽村之西复上岭,是为长冲。五里,转北坳,望西北五峰高突,顶若平台,可夺五台之名。又西五里,直抵五峰之南,乱尖叠出,十百为群,横见侧出,不可指屈。其阳即为镕村,墟上聚落甚盛,不特山谷所无,亦南中所(少)见者。市多鬻yù卖面、打胡麻为油者,因市面为餐,以代午饭焉。〔东南三十里,有灵襟洞;南二里,有阳流岩云。〕又西五里为上桥,有水自东北丛尖山之南,西过桥下,即分为二。一南去,一西去。又西南〔穿石山腋,共〕三里,过廖村。其西北有山危峙,又有尖丛亭亭,更觉层叠。问之,谓危峙者为金山,而其东尖丛者不能名焉。又二里,有水自金山东腋出,堰为大塘。历堰而西,又三里,复穿石山峡而西,则诸危峰分峙叠出于前,愈离立献奇,联翩角胜矣。石峰之下,俱水汇不流,深者尺许,浅仅半尺。诸峰倒插于中,如出水青莲,亭亭直上。初二大峰夹道,后又二尖峰夹道,道俱叠水中,取径峰隙,令人应接不暇。但石俱廉厉凿足,不免目有余而足不及耳。其峰曰雷劈山。以其全半也;曰万岁山,以尖圆特耸也。其间不可名者甚多。共五里,始舍水磴而就坦坡。又五里,姑得平畴,为河塘村,乃就村家瀹茗避日,下舂而后行。河塘西筑塘为道,南为平畴,秧绿云铺,北为汇水,直浸北界丛山之麓,蜚晶漾碧,令人尘胃一洗。过塘,循山南麓而西,五里,渡一石梁,遂登冈陀行。又五里,直抵两山峡中,其山南北对峙如门。北山之东垂,有石峰分岐而起,尖峭如削,其岐峰尤亭亭作搔首态,土人呼为妇女娘峰。崖半有裂隙透明,惟从正南眺之,有光一繖通“闪”,少转步即不可窥矣。南山之首,又有石突缓,人行其下,左右交盼,亦复应接不暇。时日色已暮,且不知顾仆下落,亟问浮桥而趋。西过大石梁,再西即浮桥矣。漓水至是已极汪洋,北自皇泽湾即虞山下。转而南,桂林省城东临其上。城东北隅为驿,在皇泽湾转南之冲,其南即城也。城之临水者,东北为东镇门,南过木龙洞为就日门,再南出伏波山下为桂水门,又南为行春门,又南为浮桥门。此东面临流者,自北隅南至浮桥共五门。北门在宝积、华景二山。浮桥贯江而渡,觅顾仆寓不得,遂入城,循城南去,宿于逆旅。

  二十九日 从逆旅不待餐而行。遂西过都司署前,又西,则靖江王府之前甬也。又西,则大街自北而南,乃饭于市肆。此处肉馒以韭为和,不用盐而用糖,晨粥俱以鸡肉和食,亦一奇也。又南登一楼。其楼三层,前有石梁,梁东西大水汇成大沼。自楼上俯眺,朱门粉堞,参差绿树中,潮水中涵,群峰外绕,尽括一城之胜。中层供真武像。时亟于觅顾仆,遂转遵大街北行,东过按察司前,遂东出就日门。计顾仆舟自北来,当先从城北濒江觅,而南从城下北行。已而城上一山当面而起,石脚下插江中,路之在城外者,忽穿山而透其跨下,南北岈然,真天辟关津也。〔西则因山为城,城以内即叠彩东隅。〕穿洞出,下临江潭,上盘山壁,又透腋而入,是为木龙洞。其洞亦自南穿北,高二丈,南北透门约十余里。其东开窗剖隙,屡逗天光,其外濒江有路,行者或内自洞行,或外由江岸,俱可北达。出洞,有片石夹峙,上架一穹石,其形屈曲,其色青红间错,宛具鳞腮,似非本山之石,不知何处移架于此。洞北辟而成崖,缀以飞廊,前临大江,后倚悬壁,憩眺之胜,无以逾此。廊上以木雕二龙插崖间,北压江水。廊北有庵、有院。又循城溯〔江〕北一里,过东镇门。又北过城东北隅,〔为东江驿。驿东向,当皇泽湾南下冲。〕入驿,问顾仆所附江舟,知舟泊浮桥北。出驿,北望〔皇〕泽湾,有二江舟泊山下,〔疑顾仆或在此舟,〕因令静闻往视,余暂憩路口。见城北隅,俱因山为城,因从环堵之隙,退视其下,有一大洞北向穹然,内深邃而外旁穿。有童子方以梯探历其上,盖其附近诸户积薪贮器,俱于是托也。恐静闻返,急出待路口。久之不至,乃濒江北行觅之,直抵泊舟之山,则静闻从松阴中呼曰:“山下有洞,其前有亭,其上有庵,可急往游。”余从之。先沿江登山,是为薰风亭。曹学佺附书。亭四旁多镌石留题,拂而读之,始知是为虞山,乃帝舜南游之地。其下大殿为舜祠,祠后即韶音洞,其东临江即薰风亭。亭临皇湾之上,后倚虞山之崖。刻诗甚多,惟正德藩臬〔niè〕王骥与同僚九日登虞山一律颇可观。诗曰:“帝德重华亘古今,虞山好景乐登临。峰连大岭芙蓉秀,水接三湘苦竹深。雨过殊方沾圣泽,风来古洞想韶音。同游正值清秋节,更把茱萸(zhū yú一种植物,可作酿酒料,其味特异,清明节喝此酒,有思亲之意)酒满斟。”由亭下,西抵祠后,入韶音洞。其洞西向,高二丈,东透而出约十丈。洞东高崖崭绝,有小水汇其前,幽泽嵌壁,恍非尘世。其水自北坞南来,石梁当洞架其上,曰接龙桥。坐桥上,还眺〔洞〕门崖壁,更尽峥嵘之势。洞门左崖张西铭栻刻《韶音洞记》,字尚可摹。仍从洞内西出,乃缘磴东上,有磨崖,碑刻朱紫阳所撰《舜祠记》,为张松建祠作。乃吕好问所书,亦尚可摹,第崖高不便耳。从此上跻,有新叠石为级者,宛转石隙间,将至山顶,置静室焉,亦新构,而其僧已去。窗楞西向,户榻洒然,室不大而洁。乃与静闻解衣凭几,啖胡饼而指点西山,甚适也。久之,舜殿僧见客久上不下,乃登顶招下山待茶。余急于觅顾仆,下山竟南,循旧路,二里入就日门。从门内循城南行半里,由伏波山下出桂水门,门以内为伏波祠,门以外为玩珠洞。由城外南行又半里,为行春门,又南半里,为浮桥门,始遇顾仆于门外肆中。时已过午,还炊饭于城内所宿逆旅。下午,大雨大至,既霁,乃迁寓于都司前赵姓家,以其处颇宽洁也。

  五月初一日 晨餐后,留顾仆浣衣涤被于寓。余与静闻乃北一里,抵靖江王府东华门外。其东为伏波山,其西为独秀峰。峰在藩府内,不易入也。循王城北行,又一里,登叠彩山。山踞省城东北隅,山门当两峰间,乱石层叠错立,如浪痕腾涌,花萼攒簇,令人目眩,所谓“叠彩”也。门额书“北牖洞天”,亦为曹能始书。按北牖为隐山六洞之名,今借以颜此,以此山在城北,且两洞俱透空成牖也。其上为佛殿,殿后一洞屈曲穿山之背,其门南向,高二丈,深五丈。北透小门,忽转而东辟。前架华轩,后叠层台,上塑大士像。洞前下瞰城东,江水下绕,直漱其足。洞内石门转透处,风从前洞扇入,至此愈觉凉飔sī凉风逼人,土人称为风洞。石门北向,当东转之上,有一石刻卧像横置窦间,迦风曲肱,偃石鼓腹,其容若笑,使人见之亦欲笑。因见其上有石板平庋,又有圆窦上透,若楼阁之层架,若窗楞之裂。急与静闻择道分趋,余从卧像上转攀石脊,静闻从观音座左伏穿旁窍,俱会于层楼之上。其处东忽开隙,远引天光,西多垂乳,近穿地肺。余复与静闻披乳房而穿肺叶,北出而瞰观音之座,已在足下。以衣置层楼隙畔,乃复还其处,从圆窦中坠下。于是东出前轩,由洞左跻蹬,循垣而上,则拱极亭旧址也。由址南越洞顶,攀石磴,半里,遂登绝顶,则越王坛也,是为桂山,又名北山。其上石萼骈发,顶侧有平板二方,岂即所谓“石坛”耶?《志》云五代时马殷所筑,有岩桂生其巅,今已无。其前一石峰支起,或谓之四望山,当即叠彩岩。其西一石峰高与此峰并,峰半有洞高悬,望之岈然中空。亟下,仍认风洞出寺左,有轩三楹,为官府燕之所。前临四望,后倚绝顶,余时倦甚,遂憩卧一觉,去羲皇伏羲氏真不远。由寺中右坳复登西峰,一名于越山。上登峰半,其洞穹然东向,透峰腰而西,径十余丈,高四丈余。由其中望之,东西洞然,洞西坠壑而下,甚险而峻。其环砖为门,上若门限,下若关隘,瞰之似非通人行者。

  乃仍东下至寺右,有大路北透两峰之间。下至其麓,出一关门,其东可趋东镇,其北径达北门。乃循山西行,一里,仰见一洞倚山向北,遂拾级而登。其下先有一洞,高可丈五,而高广盘曲,亦多垂柱,界窍分岐,而土人以为马房,数马散卧于其中,令人气阻。由其左跻级更上,透洞门而入,其洞北向,以峰顶平贯为奇。而是山之洞,西又以山腰叠透为胜,〔外裂重门,内驾层洞,〕各标一异,直无穷之幻矣。既下,又西行,始见峰顶洞门西坠处,第觉危峡空悬,仰眺不得端倪边际,其下有遥墙环之,则藩府之别圃也。又西出大街,有大碑在侧,大书“桂岭”二字。转北行一里,则两山耸峡,其中雉堞zhì dié矮墙为关,而通启闭焉,是为北门。〔门在两山耸夹中,门外两旁,山俱峭拔,即为华景、宝积众胜云。〕出门有路,静闻前觅素食焉。

  既而又南一里,过按察司,觅静闻不得。乃东从分巡司经靖藩后宰门,又东共一里,至王城东北隅,转而西向后宰门内。靖藩方结坛礼《梁皇忏》,置栏演《木兰传奇》,市酒传餐者,夹道云集,静闻果在焉。余拉之东半里,出癸水门,仍抵庆真观下,觅小舟一叶,北渡入玩珠岩。岩即伏波之东麓,石壁下临重江,裂隙两层,一横者下卧波上,一竖者上穹山巅。卧波上者,下石浮敞为台,上石斜骞覆之。一石柱下垂覆崖外,直抵下石,如莲萼倒挂,不属于下者,仅寸有余焉。是名“伏波试剑石”,盖其剑非竖劈,向横披者也。后壁上双纹若缕,红白灿然,蜿蜒相向。有圆岩三晕,恰当其首,如二龙戏珠,故旧名“玩珠”,宋张维易曰还珠。双纹之后,有隙内裂,直抵竖峡下岩;嵌梯悬级,可直蹑竖峡而上垂柱之西。石台中坼,横石以渡,更北穿小窦,下瞰重江,渊碧无底,所云伏波沉着苡处也。更南入山腹,穹然中虚,有光西转,北透前门,是其奥矣。〔但石色波光,俱不若外岩玲珑映彻也。〕徘徊久之,渡子候归再三,乃舍之登舟。鼓枻yì短桨回樯,濯空明而凌返照,不意身世之间有此异境也。登涯,由浮桥门入城,共里余,返赵寓。静闻取伞往观《木兰》之剧。余憩寓中,取《图》、《志》以披翻阅、查寻桂林诸可游者。

  初二日 晨餐后,与静闻、顾仆裹蔬粮,携卧具,东出浮桥门。渡浮桥,又东渡花桥,从桥东即北转循山。花桥东涯有小石突临桥端,修溪缀村,东往殊逗人心目。山峙花桥东北,其嵯峨之势,反不若东南夹道之峰,而七星岩即峙焉,其去浮桥共里余耳。岩西向,其下有寿佛寺,即从寺左登山。先有亭翼然迎客,名曰摘星,则曹能始所构而书之。其上有崖横骞,仅可置足,然俯瞰城堞西山,则甚畅也。其左即为佛庐,当岩之口,入其内不知其为岩也。询寺僧岩所何在,僧推后扉导余入。历级而上约三丈,洞口为庐掩黑暗,忽转而西北,豁然中开,上穹下平,中多列笋悬柱,〔爽朗通漏〕,此上洞也,是为七星岩。从其右历级下,又入下洞,是为栖霞洞。其洞宏朗雄拓,门亦西北向,仰眺崇赫。洞顶横裂一隙,有〔石〕鲤鱼从隙悬跃下向,首尾鳞腮,使琢石为之,不能酷肖乃尔。其旁盘结蟠盖,五色灿烂。西北层台高叠,缘级而上,是为老君台。由台北向,洞若两界,西行高〔台〕之上,东循深壑之中。由台上行,入一门,直北至黑暗处,上穹无际,下陷成潭,澒hòngtóng弥漫无际峭裂,忽变夷为险。时余先觅导者,燃松明于洞底以入洞,不由台上,故不及从,而不知其处之亦不可明也。乃下台,仍至洞底。导者携灯前趋,循台东壑中行,始见台〔壁〕攒裂绣错,备诸灵幻,更记身之自上来也。直北入一天门,石楹垂立,仅度单人。既入,则复穹然高远,其左有石栏横列,下陷深黑,杳不见〔底〕,是为獭子潭。导者言其渊深通海,未必然也。盖即老君台北向下坠处,至此则高深易位,丛辟交关,又成一境矣。其内又连进两天门,路渐转而东北,内有“花瓶插竹”、“撤网”、“弈棋”、“八仙”、“馒头”诸石,两旁善财童子,中有观音诸像。导者行急,强留谛视,顾此失彼。然余所欲观者,不在此也。又逾崖而上,其右有潭,渊黑一如獭子潭,而宏广更过之,〔是名龙江,〕其盖与獭子相通焉。又北行东转,过红毡、白毡,委裘垂毯,纹缕若织。又东过凤凰戏水,始穿一门,阴风飕飗微风吹动的样子,卷灯冽肌,盖风自洞外入,至此则逼聚而势愈大也。叠彩风洞亦热。然叠彩昔无风洞之名,而今人称之;此中昔有风洞,今无知者。出此,忽见白光一圆,内映深壑,空濛若天之欲曙。遂东出后洞,有水自洞北环流,南入洞中,〔想下为龙江者,〕小石梁跨其上,则宋相曾公布所为也。度桥,拂洞口右崖,则曾公之记在焉。始知是洞昔名冷水岩,曾公帅桂今桂林,搜奇置桥,始易名曾公岩,与栖霞盖一洞潜通,两门各擅耳。

  余伫立桥上,见涧中有浣而汲者,余询:“此水从东北来,可溯之以入否?”其人言:“由水穴之上可深入数里,其中名胜,较之外洞,路倍而奇亦倍之。若水穴则深浅莫测,惟冬月可涉,此非其时也。”余即觅其人为导。其人乃归取松明,余随之出洞而右,得庆林观焉。以所负囊裹寄之,且托其炊黄粱以待。遂同导者入,仍由隘口东门,过凤凰戏水,抵红、白二毡,始由岐北向行。其中有弄球之狮,卷鼻之象,长颈盎背之骆驼,有土冢之祭,则猪鬣鹅掌罗列于前;有罗汉之燕,则金盏银台排列于下。其高处有山神,长尺许,飞坐悬崖;其深处有佛像,仅七寸,端居半壁菩萨之侧。禅榻一龛,正可趺跏而坐;观音座之前,法藏一轮,若欲圆转而行。深处复有渊黑,当桥涧上流。至此导者亦不敢入,曰:“挑灯引炬,即数日不能竟,但此从无入者,况当水涨之后,其可尝不测乎?”乃返,循红白二毡、凤凰戏水而出。计前自栖霞达曾公岩,约径过者共二里,后自曾公岩入而出,约盘旋者共三里,然二洞之胜,几一网无遗矣。

  出洞,饭于庆林观。望来时所见娘媳妇峰即在其东,从间道趋其下,则峰下西开一窍,种圃灌园者而聚庐焉。种金系草,为吃烟药者。其北复有岩洞种种,盖曾公岩之上下左右,不一而足也。于是循七星山之南麓,北向草莽中,连入三洞。计省春当在其北,可逾岭而达,遂北望岭坳行。始有微路,里半至山顶,石骨峻嶒céng高峻突兀,不容着足,而石隙少开处,则棘刺丛翳愈难跻;然石片之奇,峰瓣之异,远望则掩映,而愈披愈出,令人心目俱眩。又里半,逾岭而下,复得〔凿〕石之级,下级而省春岩在矣。

  其岩三洞排列,俱东北向。〔最西者骞云上飞,〕内深入,有石如垂肺中悬。西入南转,其洞渐黑,惜无居人,不能索炬以入,然闻内亦无奇,不必入也。洞右旁通一窍,以达中洞。居中者外深而中不能远入,洞前亦有垂槎倒龙之石。洞右又透一门以达东洞。最东者垂石愈繁,洞亦旁裂,中有清泉下注成潭,寒碧可鉴。余令顾仆守己行囊于中洞,与静闻由洞前循崖东行。洞上耸石如人,蹲石如兽。洞东则危石亘空,仰望如劈。其下清流潆之,曰拖剑江,即癸水也。〔源发尧山,〕自东北而抵山之北麓,乃西出葛老桥而西入漓水焉。时余转至山之东隅,仰见崖半裂窍层叠,若云嘘绡幕,连过三窍,意谓若窍内旁通,连三为一,正如叠蕊阁于中天,透琼楞于云表,此一奇也。然而未必可达,乃徘徊其下,披莽隙,梯悬崖,层累而上。既达一窍,则窍内果通中窍。第中窍卑伏,不能昂首,须从窍外横度,若台榭然,不由中奥也。既达第三窍,穿隙而入,从后有一龛,前辟一窗,窗中有玉柱中悬,柱左又有龛一圆,上有圆顶,下有平座,结跏而坐,四体恰适,即刮琢不能若此之妙。其前正对玉柱,有小乳下垂,珠泉时时一滴。余与静闻分踞柱前窗隙,下临危崖。行道者望之,无不回旋其下,有再三不能去者。已而有二村樵,仰眺久之,亦攀跻而登,谓余:“此处结庐甚便,余村近此,可以不时瞻仰也。”余谓:“此空中楼阁,第恨略浅而隘,若少宏深,便可停栖耳。”其人曰:“中窍之上尚有一洞甚宏。”欲为余攀跻而上,久之不能达。余乃下倚松阴,从二樵仰眺处,反眺二樵在上,攀枝觅级,终阻悬崖,无从上跻也。久之,仍西行入省春东洞内,穿入中洞,又从其西腋穿入西洞。洞多今人摩崖之刻。

  出洞而西,又得一洞,洞门北向,约高五丈,内稍下,西转虽渐昏黑,而崇宏之势愈甚,以无炬莫入,此古洞也。左崖大书“五美四恶”章,乃张南轩笔,遒劲完美,惜无知者,并洞亦莫辨其名,或以为会仙岩,或以为弹丸岩。拂岩壁,宋莆田陈黼题,则清岩洞也,岂以洞在癸水之渚耶?洞西拖剑水目东北直逼崖下,崖愈穹削,高插霄而深嵌渊,甚雄壮也。石梁跨水西度,于是崖与水俱在路南矣。盖七星山之东北隅也,是名弹丸山,自省春来共一里矣。

  由其西南渡各老桥,以各乡之老所建,故以为名。望崖巅有洞高悬穹,上下俱极峭削,以为即栖霞洞口也。而细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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