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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无忧公主-->四


  轻轻拉开了风门,朱翠踱出舱外。

  一阵大风,扬起了她散乱的长发,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

  大船底微微在动荡着,过高的桅杆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月色如银,映照着远近水面,像是洒下了数不清的银片那样地闪烁、灿烂。

  蓦然,她发觉到左侧方的一叶扁舟。

  正所谓“野渡无人舟自横”,那艘小舟确是横泊江心,与自己大船的间隔,不过只有三四丈的距离。

  这个距离之内,对于一个轻功见长的人,那是丝毫也构不上威胁的。

  朱翠心里一惊,信步前移。

  她绕到了另一个角度。

  终于发现出那艘小舟,并非真个无人,事实上现在正有一个头戴大笠的渔夫正在船尾伸竿夜钓。

  朱翠注视了一刻,不见什么动静,便踱入舱房。

  迎面看见“一掌飞星”史银周,史氏正闭目倚舱养神,听见声音连忙站起来。

  朱翠道:“新风情形怎么样?”

  史银周道:“还没有醒,不过中间曾有两次呕吐,含糊着要水,卑职没有敢给她,公主这半天到哪去了?”

  朱翠不便瞒他,却也不便详告,只道:“我去察看了一下后面边舱。”

  史银周一惊道:“公主可曾发现那个姓水的有什么可疑么?”

  朱翠摇摇头道:“那倒不会,我相信他是我们一边的。”

  史银周“哦”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朱翠道:“外面有一艘钓鱼的小船,我倒觉得很可疑,大叔去注意一下,我这就去看看新凤去。”

  史银周忙即步出,朱翠却向舱内步入。

  朱翠步入新凤的舱房,觉得她脉搏宏大,心跳得很厉害,而且嘴唇干裂,一切的现象都显示她中毒甚深。

  当下她不敢迟疑,一面取出方才水先生所赠送的化毒丹,小心地置于新凤舌桥之下,然后再施展推按之术,缓缓与她推拿身上穴路。

  果然,没有多久的工夫,新凤就发出了呻吟声,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朱翠想不到水先生所赠送的化毒丹居然如此灵验,当时轻轻握住新凤手腕,嘱咐道:“你已经不要紧了,但是现在还不宜说话,先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等一会我会叫人为你准备吃的东西,外面什么事都不要你来操心,知道吗?”

  新凤见公主亲自服侍自己,一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在枕上不时点头,以示感激之意。

  朱翠又交待安慰了她一些话,这才步入里面舱房。

  她实在感到有些倦了,可是外面事态的发展,却是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停船江心,只是一时的权衡,不能永远搁置下去。

  朱翠回到了自己的舱房,显然是因为过于疲倦,她只觉得周身乏力,必须要休息一会才行。

  她所居住的这间舱房,是选择靠外面的一间,有两扇窗户通向外面江上,她所以要居住这一间,是因为如有人从江上过来,欲图不利于其家人,必须要经过这间房子,先要通过自己这一关。

  因此她在窗扇上端悬有一串小小贝壳所连制而成的风铃,只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使这串风铃发出响声,也就足以使她得到警觉。

  熄灭了灯,朱翠盘膝床上,试着运行了一回坐功,她引气玄关,过“任”、“督”二脉,很快地行了一周天,遂即入定过去。

  这一次入定足足有两个时辰她才苏醒过来。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透过纸窗的一片殷红阳光,敢情天已经大亮了。

  朱翠忙不迭地下了床,打开窗扇,正好看见地平线那一端的斗大红日,江上弥漫着一片蒸腾的雾气,可以想见今天必然是个大好天。

  外面传过来轻轻的叩门声,是宫嬷嬷的声音道:“公主醒了么?”

  朱翠吩咐她进来。

  门开处,宫嬷嬷走进来,请安欠身道:“给公主问好请安!”

  朱翠道:“旅行在外,过去宫里的那一套俗礼都免了吧,少主人睡得可好?”

  宫嬷嬷道:“少主人睡得好极了,这会子吵着肚子饿,要喝燕窝粥呢!娘娘也起来了,史统领正侍候着在大舱里开饭,叫我来侍候公主梳头。”

  朱翠一笑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有这些规矩,我的头一向都是自己梳,用不着你。”

  宫嬷嬷笑道:“说的也是,我连自己的头都梳不好,哪能侍候公主呢,新凤那个丫头这会子睡得正香呢,史统领说她中毒要多多休息,所以也没敢叫她。”

  朱翠点点头道:“对了,就让她多睡一会,你去给我打一盆洗脸水吧!”

  “早打好了,”宫嬷嬷说:“就在外头,青盐漱口水也都准备好了。”

  朱翠应了一声,立时步出,在廊子里洗了脸,又用青盐把牙齿擦洗干净,才来到了前面大舱。

  大舱里各人俱都在座,圆桌正面上首坐的是娘娘沈氏,虽在旅途之中,她亦不脱雍容华贵,脸上薄施脂粉,一身粉红缎子百结裙袄,上面绣着凤凰,宫样蛾眉,郁郁秋水,长时间的养尊处优,加上她善于调养,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

  沈娘娘左边座位空着,是留给公主坐的,右边座位上坐着那个年仅九岁,粉妆玉琢的王子朱蟠,他是当今蒙难的鄱阳王朱由贵唯一的子嗣,也是公主朱翠嫡亲兄弟。

  沈娘娘对面座上,恭敬陪坐的是“侍卫营”统领史银周。另外,一个叫“秀儿”的年轻女侍,双手捧着香茗,站在她身后,马、杜二侍卫各据一方。

  娘娘正在与史银周说话,就只小王爷朱蟠双手不闲着,满桌子抓吃的往嘴里塞,弄得一片狼藉。

  朱翠出来,先向母亲问了安,史银周等分别见了礼之后,才坐下来。

  宫嬷嬷赶过来为她添上一碗粥。

  沈娘娘道:“刚才我还在跟史大叔商量,是不是该起程了,你史大叔说须要听你的主意,你倒是说说看,要是这么个走法,咱们半个月也到不了鄱阳。”

  朱翠看了史银周一眼:“史大叔的意思怎么样?”

  史银周道:“卑职的意思……为了避免敌人的跟踪,我们还是绕道而行比较好。”

  朱翠点了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能够明天上岸最好,史大叔就张罗船家开船吧!”

  史银周应了一声,立刻离座外出。

  朱翠吃了碗粥,在母弟面前,尽量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抽空向窗外瞄了一眼,特别注意远处的芦丛,出乎意外的,倒是不见那两艘船再跟着了。

  朱蟠吃了许多东西,吵着要到船外面去玩,沈娘娘怕把他闷坏了,就吩咐宫嬷嬷带他到上面去走走,宫嬷嬷却知道事情的危险,只是用眼睛去看朱翠,朱翠生怕引起母亲的多疑,也就欣然点头。

  她离开座位道:“我就陪小弟到舱外面去走走吧!”

  朱蟠听说姐姐要去,高兴得一跳而近,拉住朱翠就往外扯,嘴里嚷着:“叫他们给我们弄一只小船,我跟你到江里划船去!”

  沈娘娘连忙说道:“可不行,不许胡闹。”

  朱蟠说:“怎么不行,我以前就划过船,我还会扎猛子呢!”

  朱翠沉下脸道:“你要是再胡闹,就把你锁在房里,永远都不叫你出来,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大江里,可不是在家里!”

  在家里这位小王爷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个人,一个是父亲,一个就是这姐姐,弄不好还真挨打,这时见姐姐生气,他也就不敢再吵了。

  朱翠同他步出了舱面。这时船掌柜的老金和他儿子金七、小伙计毛五已经把帆升起来了,正在起锚预备开船。

  史银周走过来道:“船老大说今天风向好,水面又平,在日落以前,就能到江阳府。”然后他压低了嗓子道:“我们不是在那里下船吧?”

  朱蟠跑过去看船上人起锚,马杜二侍卫在后面跟着。

  史银周道:“昨夜卑职注意那艘钓鱼小船,到四更天才看见它离开了,以后也没有见它再来。”

  朱翠点点头,说:“也许真是来钓鱼的也不一定,倒是后面那两条大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还不知道。”

  史银周想了一下道:“钓鱼小船走了没一会,它们也就走了。”

  朱翠想了想道:“这么说,他们还是一路的,哼,这个曹羽果然是老奸巨猾,我们真要对他十分小心才行呢。”

  史银周皱着眉,深深觉得此行责任重大。

  这时大船已经开动起航了。

  船老大老金老远的请安,向史银周道:“小人还忘了回禀史老爷,船上的那位水相公已经走了。”

  朱翠顿时一惊。

  史银周也为之一怔:“你说住在边舱的那位水先生已经下船了?”

  老金说道:“在天亮的时候,小伙计毛五给他送药去,门开着,人已经没有了,桌于上还留有一张纸条和一锭银子的船钱。”

  史银周道:“什么样的纸条?”

  老金说:“纸条上说那锭银子是给小人的船钱,另外有一封信要小人呈给朱小姐。”

  朱翠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道:“信呢?”

  老金由身上摸出来,双手呈上,史银周接过来转呈上去。

  朱翠接过了信来,先瞄了一眼信封上“朱小姐亲启”五个字,写的是工笔的隶书。

  不知怎么她心里这一霎乱极了,仿佛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不宁静。

  简单的几句留书,她却看了无数遍:

  “顿舟安驿,小心曹贼,西山翠冷,苍海无情,此去两无牵。承情妙手,公主万福,海客顿。”

  尽管看了许多遍,当中还有些茫然。

  朱翠一声不哼地收起了信,只向船家老金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

  老金叩了个头,站起来离开。

  史银周只是看着朱翠,希望由公主嘴里得到些消息。

  朱翠淡淡地道:“没什么,他只告诉我们要慎防曹羽这个人,还要我们提早下船,改走陆道。”

  史银周说道:“公主以为这个人可靠么?”

  朱翠点点头,心里却暗笑道:“他要是对方的人,我们这一家子的命早就没有了。”

  史银周显然因为对于这个“水先生”还了解不够,才会有此一问,其实朱翠又了解他多少呢?

  “我对他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朱翠肯定地说:“他对我们绝无恶意,而且绝不是曹老贼那一边的,而且他武功出众,曾经两次出手暗中帮助了我们,只可惜……”

  说到这里,她十分失望地苦笑了一下:“我原以为他会继续留下来帮我们对付曹羽的,现在他竟然走了。”

  史银周由于与曹羽方面有过两次的接触,深深体会到对方的凶厉诡诈,下一步尚不知更待如何,自己这方面妇人幼儿略有失闪,自己即使是投江一死,亦无法洗却身后骂名,这么一想,脸上不禁浮现起一丝愁容。

  倒是朱翠察言观色,看出了对方的隐忧。

  “史大叔不必担心,”朱翠冷静地分析道:“我想曹老贼一连两次失败之后,应该心里有数,知道了我们的厉害,没有十分的把握,他是不会再轻易出手的,我们如能在他出手之前先到九江投奔刘大学士,打听出父王的真实消息,然后再定一切。”

  史银周点头道:“公主说得是,刘大学士素蒙王爷眷爱培植,再说他与‘宁王’的关系极好,只要能到了南昌,我们就一切无忧了。”

  朱翠微微一笑道:“这也正是我的打算。”

  说到这里,只听见前面传过来一阵笑声。

  敢情那位小王爷朱蟠耐不住舱底的寂寞,现在玩得十分开心,竟然爬上了桅杆,两只手吊在一根横帆柱上,当猴子一样的正在盘耍,老金等几个船家看得好玩,俱都发出了笑声。

  朱翠嗔笑道:“真是个野小子!”

  史银周道:“少主人这几天在舱里闷坏了,好在江上无事,就让他玩一下吧!”

  朱翠点头道:“话虽是不错,可是敌暗我明,总是得十分小心才是。”

  说话时,那位小王爷朱蟠已经攀上了一根横帆,爬上了丈许高的帆柱,兀自作势,还要往上攀登,杜马二侍卫吓得在下面前拥后护着,生怕他会跌下来。

  朱翠见兄弟过于顽皮,正要出声喝止,猛可里就听得船舷这侧一声水响,陡地冒出了一颗头颅,紧接着那人扬起右手“嘶嘶”一连发出了两口飞刀,直向帆间现身的朱蟠身上飞去。

  这一手实在过于突然。

  朱翠目睹之下,一声清叱道:“不好!”陡地腾身而起,一径向距两丈开外的风帆上纵身过去。

  于此同时,史银周也自发出了一声惊叱,探身出掌,打出了他仗以成名的暗器:一掌飞星。

  水面现身那人,端的是滑溜到了极点,水功又好,飞刀一经出手,毫不迟疑地一个猛子又自扎入水中,史银周出手虽快,依然是落了个空。

  只听见一阵咚咚水响之声,十数枚亮银丸全数打落水中。

  另一面无忧公主朱翠身法称得上极快,只是较之出手的飞刀依然慢了一步。

  总算这位小王爷命不该绝,他身子原是站立横帆之上,却是恰恰这时来了一个倒翻上仰的势子,无巧不巧,那两口出手的飞刀,就在这时打到,只听见“笃笃”两声异响,一口飞刀穿透风帆,打落江心,另一口飞刀,却是无巧不巧地,正好钉在了帆柱上,这个位置正是刚才朱蟠站立之处,除非是他身子忽然向上收起,这一刀定然贯穿他心腑,使他死于非命。

  目睹者,眼看着这般奇险,都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无忧公主朱翠足尖一点帆柱,一只手己把这个顽皮的弟弟给提了起来,紧接着飘身而下,一来一往,翩若飞燕,轻似鸿羽,只把现场的几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倾慕不已。

  朱翠无端被迫在几个陌生船家面前显现出了身法,自非所愿,当着生人也不好责备这位顽皮的兄弟,只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朱蟠哪里识得危险,还直嚷着好玩,涎着脸向朱翠道:“大姐姐,这一次我真佩服你了,原来你真是有本事,你怎么能一下子跳这么高呢?”

  朱翠瞪着他道:“再胡闹我可真的要打你了!”

  朱蟠嘟着嘴说:“最坏就是姐姐了,自己有本事了不起,就不教给人家。”

  是时,史银周已自杜飞手中接过了那口飞刀,转交到了朱翠手上。

  刀身七寸,却是双开口的两刃菱形,通体乌黑,只有两处锋刃现出白森森的光华。

  朱翠只看了几眼,心中已不禁吃惊,递给史银周道:“史大叔小心收起来,这是淬过毒的,见血封喉。”

  朱蟠仰着脸,一派天真地道:“什么是见血封喉?姐姐。”

  朱翠拉着他转身进舱,即关照史银周道:“我们提前上岸,叫船家快点走。”

  史银周应声而去。

  朱翠拉着朱蟠一径进到了大舱,关照地说:“刚才的事别对娘说,知道吧,要不然娘会害怕,姐姐以后就不疼你了。”

  朱蟠笑嘻嘻地道:“好,不过,你要教我刚才上帆的那种轻功才行。”

  朱翠一笑道:“你现在还小,等我们找到了爸爸,回了家以后,我一定教你就是了。”

  朱蟠笑道:“一定啊!”又伸出手指与朱翠勾了一下,表示守约,这才欢喜地跑进去找宫嬷嬷玩去了。

  大舱里静静的没一个人,朱翠却胸有城府地守着窗缘边上坐下来。

  其实从她刚才那件事一开始之后,她的一双眼睛就暗中没有离开过水面上,那个人虽然水功甚佳,但是绝不可能永远沉在水里,总会要露头的。

  而在他方才潜水的一霎,无异已很明显地摆明了方向,所以循着这个方向,朱翠仔细地打量过去。

  有几个渔夫,正在张网捕鱼,所乘坐的都是破烂渔船,双方距离约在十四五丈左右,除此之外,就不见再有什么别的船了。

  那个人并不曾再露出头来,也许他已经上岸了,或是换过一口气之后,又继续潜行。

  总之,那几条渔船也是十分可疑就是了。

  有了这次经验之后,包括船家老金在内,都十分注意着水上的一切,生怕再有什么意外情形发生。

  在舱房里,朱翠再次取出了“水先生”的留笺观看,看着那么简单的几句话:“顿舟安驿,小心曹贼,西山翠冷,苍海无情,此去两无牵。承情妙手,公主万福,海客顿。”

  她细细地琢磨着这些话的内容,越觉得有些气馁,那“西山翠冷”四字,原是江湖上对无忧公主之高做冷漠,似乎对于任何同济不轻易假以词色的一句评语,句中“西山”,位在鄱阳湖畔,亦即是鄱阳王宫邪所在,“翠”字不用说自然指的是“朱翠”其人了。

  朱翠对于江湖上给她的这四字评语,最不能忍受,曾为之生了不少闲气,她自认为并非如同外面传说的那种“冷漠无情”,然而人们对于一些仅凭“耳闻”而不深知的事情越是传说得起劲。

  她自信自己习武之后,因出身王族,不敢为先人遗羞,是以事事谨慎,非万不得已绝不轻抛头面,也许就因为如此,才为她博得了“西山翠冷”这四字评语,其实对于绝大多数的武林中人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位公主的庐山真面目,人们的盲从无知,常常是这样的肤浅。

  然而,朱翠心里不能谅解的是,这个“水先生”,为什么也拿这句话来消遣自己?那么,接下去的“苍海无情”与“此去两无牵”又作何解呢?

  忽然,她像是想明白了。

  关键在于落尾时的“海客顿”三个字上。

  朱翠那张美丽的面颊上,立刻罩起了一片遗憾。

  “原来他不姓水,姓海!”

  “海无颜?”

  几乎不假思索,她由心底呼出了“海无颜”三字,盖因为这个名字太响亮了,早已深植在她的心深处。

  其实又何止是她,对于一些武林中自信不凡之人,“海无颜”这三个字,真有无穷的诱惑。

  传说中的“海无颜”这个人,有着离奇的身世,痛苦而不幸的童年,他英俊萧洒,但是却又冷酷无情,著名的侠女“燕子飞”潘幼迪,曾为他消极憔悴,弃家出走。

  武林中对于这个男女二人的传说,更是极尽渲染之能事,有人说,潘幼迪因为难获海无颜的终身陪伴,已于伤心之下,进入沙门,削发为尼。有人说潘幼迪已投身金陵燕子矾,殉情而终。还有人说,海潘二人早已结为秦晋,并鸾江湖,只是为掩人耳目,故意助长此偏激的传说。

  无论如何,这当代最负盛名的一双男女奇侠,曾经那么脍炙人口地被武林中传说着。

  这些冶艳但凄枪的传说,正如海无颜的“剑”,潘幼迪的“刀”一般的锋利。

  海无颜的剑据说能盲目挥斩下堂前的“燕子”。

  潘幼迪的刀也据说能封八面之威。

  如其说他们的爱情故事绊丽缠绵,倒不如说他们的武技刀剑之术,已深入化境,两相辉映乃自会在江湖上得享大名。

  英雄惜英雄。

  同样是武林传说的“偶像”人物,深锁侯门的无忧公主却是那么私心景仰和爱戴着这两个人,渴望着自己能有机会和这两个当代的男女奇侠见上一面,她亦曾暗发誓愿,要以自己掌中青锋,会一会潘幼迪仗以成名的“玉翎宝刀”,看一看到底谁强谁弱。

  “原来他就是海无颜……”

  正因为传说中的这位一代奇侠,是那么的飘忽无常,冷酷无情,所以江湖上才赠送了他“苍海无情”四字戏语,倒是无独有偶地与“西山翠冷”结成了上下联。

  “西山翠冷,苍海无情,此去两无牵。”

  朱翠低低地念着书笺上的句子:“哼,看来他倒是真的名副其实的无情了,此去两无牵,他是不打算再跟我见面了!”

  这封短短的留笺,想不到却带给她无尽的遐思,无论如何,她竟与这位传说中的盖世奇侠有过了一度邂逅,倒是事先所始料非及。

           ※        ※         ※   龙君瑶逮住他发愣不留神的当儿,打劫了他手中的手绢。

  “什么嘛!这哪里是什么叛国的证据,根本是一张宅邸的设计图。瞧,上面还写着:‘忆水山庄设计图’几个字呢!”说到这儿,龙君瑶灵光一闪,低叫道:“这个‘忆水山庄’该不会是王爷想建来纪念水姬夫人的吧!”

  剑奴慷慨激昂的为主子申冤:“那的确是王爷建来纪念水姬夫人的别庄!”

  “剑奴,闭嘴!”段王爷厉声制止。

  剑奴首次违抗主子的命令,跪下去激动的表示:“请王爷恕剑奴无礼,但是剑奴再也看不下去您被误解了!”不等段王爷反应,他便接着道出故事的真相:“王爷从来就没有叛国的心,这个锦盒从一开始放的就只有王爷最重要而珍藏的三样东西——水姬夫人的头发、耳坠子和忆水山庄的设计图。忆水山庄是二十多年前,水姬夫人还在世时,王爷请名匠设计多时,想送给水姬夫人和即将出世的公子的礼物。谁知水姬夫人因被下毒难产而死,初生的公子又身染怪疾。伤心欲绝的王爷还是不改初衷,把它取名为忆水山庄,暗中找人建造。经过多年的寻觅,终于在几年前找到可靠又适当的人选,负责监造忆水山庄。那个人就是安南都护府的节度使杨敬将军。由于忆水山庄地处重山峻岭之间,出入不易,加上又要保持极度秘密,因此建造进度极为缓慢,至今尚未完工。这也就是近几年来王爷和杨敬将军往来甚为密切的真正原因。然而,有心人见状便加以利用,刻意造谣,说王爷是有谋反之心,才会和手握重兵的杨敬将军往来如此密切;王爷又从不澄清谣言,谣言才会愈演愈烈。”

  “如果你真的没有叛国之心,为何不澄清?”黑鹰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是因为不想刺激夫人,深怕她得知王爷建造忆水山庄的事后,会进一步加害于公子你——”剑奴立即答辩。

  “住口!别再说了!”段王爷一直打断剑奴却徒劳无功,剑奴还是把想说的话全说完了。

  气氛顿时变得很凝重,再也没有人出声。

  少顷,黑鹰才又道:“说得可真好听,堂堂一个王爷,又是当今圣上的舅舅,会对这种足以抄家灭族的谣言听而不闻,坐视不管吗?”

  “王爷他真的是——”剑奴急着替主子伸冤。

  段王爷却威严无比的吆喝:“闭嘴,剑奴!”

  剑奴这才把已蓄势待发的话,硬生生的吞回肚子里去。

  段王爷维持一张严肃没有表情的面孔,冷淡的回答黑鹰的质疑。“只要我问心无愧,皇上一定会明白我并无叛国之心的。”

  “你实在有够笨的耶!王爷!”龙君瑶天外飞来一笔的插播:“你以为你保持沉默的作法很英雄吗?别笨了!万一当今皇上是个昏君,听信小人的谗言,而被有心人加以利用,真的治你死罪,你可就惨兮兮了!不过,看在你是为了小海的安危着想,才会有此蠢行的份上,我就不多骂你笨了。”天知道她已骂了几个笨字。

  “他才不是为了我!”黑鹰怒声驳斥。

  龙君瑶指住他的额头,用力猛戳,“你少自欺欺人,其实你心里很清楚真是这么一回事,只不过你不肯承认罢了,对不对!”

  黑鹰受伤的嚷嚷:“那他贩卖私盐、残害百姓的事又该怎么说?”

  这回段王爷倒没回话,意思是默认此事。

  龙君瑶灵眸一转,一个弹指笑眯眯的说:“这个简单!只要王爷今后不再非法贩卖私盐,并放走小海和御浪,而小海发誓从此不再当海盗!那这件事就一笔勾销!”

  “这怎么可以!”

  父子俩居然异口同声。

  龙君瑶坏坏的挪揄道:“你们果然是父子,好有默契哪!”

  她的话让原本针锋相对的段王爷和黑鹰之间的感情起伏,起了微妙而耐人寻味的变化。父子两人又不约而同的转向,互相背对着彼此,不发一言。

  龙君瑶巧笑倩兮的自行做下决定:“好了,就这么定案了!王爷放人,并保证不再非法贩卖私盐,小海发誓金盆洗手,今后不再当海盗!”

  “谁答应你了?”段王爷和黑鹰再一次同时出声抗议。

  龙君瑶不疾不徐的亮出王牌,“瞧!这是什么?”

  “千岁令牌?”段王爷一眼就看出来。其他人因不清楚宫廷礼制,所以个个大惑不解。

  “还是王爷识货,这就是皇太后亲自颁赐的‘千岁令牌’没错。王爷也该知道它的威力相当于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和免死金牌,是不是?”龙君瑶把手中的“千岁令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难道你就是皇太后去年收为义女,并由皇上亲赐封号的永乐公主?”段王爷大感意外。他知道永乐公主是龙家的千金,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巧,就是眼前这个令他头痛的小麻烦。他一直以为会被皇太后收为义女,应该是极具大家闺秀风范、端庄贤淑的女子;再加上他对身为皇太后的亲姐姐,竟然收他的宿敌龙氏一族的人为义女非常不满,所以对永乐公主的事一直表现得漠不关心,以示抗议。没想到……

  在场的其他人也是个个一脸困惑,心里想的都相去不远——

  皇太后是吃饱撑着了、还是太闲了,想找些麻烦来解解闷儿,否则怎么会收这个闯祸大王当义女?

  龙君瑶才不管人家是怎么想她,不为所动的继续执行自己的计划。“如果你们两个不肯答应我的提议,那我就动用‘千岁令牌’这懿旨,赐死黑鹰,并上奏王爷非法贩卖私盐的罪状。”

  “你不可能这么做的!”剑奴冲动的脱口反驳。

  “你又知道了?对我而言,与其眼睁睁的看着小海被捕,斩首示众,落得身首异处的惨状,不如由我亲自动手,让他死在我手上,留个全尸比较好。至于王爷,你害我亲手杀了自己最喜欢的小海,我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一定会动用龙家所有的势力来对付你!”

  瞧她说得斩钉截铁,一派“宁愿玉碎,不愿瓦全”的气势,段王爷和黑鹰真有点被她唬到,不禁面面相觑。

  “君瑶姑娘不可能下得了手,你这么善良——”成嫂忍不住说道。

  龙君瑶笑得令人十分不安,“那是因为你并没有彻底的了解我!别忘了女人有时候是很残忍而善变的,何况我还是龙氏一族的千金,你们凭什么那么自信我不会这么做?”

  她的话是那么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弄得气氛更加诡谲紧张。

  室内再度陷入沉默。忽然,外头传来刺耳的吵杂声——

  “失火了!地牢失火了,大家快来救火!”

  地牢?黑鹰和龙君瑶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

  王成夫妇则一副无奈痛楚的绝望表情。

  段王爷出人意料的对身旁的刀奴下达命令:“你去把那个贼人弄走,让火烧得更大些。”

  “是!王爷!”刀奴一闪眼便从秘道走人,执行王爷的命令去。

  龙君瑶露出胜利者的微笑,蹦到段王爷面前,倏地拥抱住他,直勾勾的望进他的眸底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过几天等这件事平息,我会带小海正式来主屋和你见面,到时你就把‘忆水山庄’的监工大任交给小海,他是最佳的监工人选,是不是?”

  段王爷十分不自在的大吼:“少说废话,快滚!”

  他虽然极力维持严肃的形象,但在场的人都从他那过度激动的声调知道他真正的感情——他是完全赞同龙君瑶的话的!

  龙君瑶心满意足的示意王成夫妇先拉着黑鹰从秘道回竹林去。

  黑鹰半推半就的走了几步,便听到耳后传来龙君瑶柔柔甜甜的声音:

  “王爷,你不必担心,黑鹰的武功很好,身旁又有傲风、御浪及成伯、成嫂几个武功高手保护,不会有事的,你尽管放心等着病愈的儿子,从竹林走出来拜见你。”她出其不意的凑上前,在段王爷右颊上轻轻的啄了一下,笑意盈盈的道:“这是你未来的儿媳妇代替你儿子献给你的吻!数天后见!”

  说完,她便松开抱住段王爷的手,带着小黑头也不回的向秘道走去。

  段王爷没出声也没回头,龙君瑶却从他那红到耳根的模样,明白了他此刻的心情。

  当秘道封闭后,龙君瑶便忍不住笑出声音。

  黑鹰语气复杂的道:“你怎么可以对那个——王爷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龙君瑶佯装一脸无辜的瞅住他。

  黑鹰心虚的别开视线,困窘的改变话题:“你真以为他会轻易放过我们?”

  龙君瑶耐人寻味的回道:“你和我一样明白他会!成伯、成嫂你们说是不是?”她不忘把王成夫妇拖下水。

  “君瑶姑娘——”成嫂闻言,终于压抑不了心中的激情,转身扑向她,用颤抖的双手抱住她纤细的娇躯,老泪纵横的道:“谢谢你救了公子和御浪——还化解了王爷和公子之间的误解和仇恨——谢谢你——因为有你才没有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谢谢——”

  龙君瑶忙着安抚她,她一向最怕应付这样的场面了,不禁向黑鹰投以求援的视线。

  黑鹰才想有所行动,王成却抢先一步制止他,眼眶湿热的给了他一个“由她去吧!”的表情。黑鹰见状当下停住支援的行动。

  事实上,他比王成夫妇、任何人都感激他的小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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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周易研究会 邵伟华 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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