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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十万魔军

  “命运”已经放射出许多蛛丝(又粘强又锋利,无物可以将之弄断),织成一个蛛网,冷见愁有如飞虫,也已经粘于网上正在挣扎。

  幸而冷见愁不是飞虫,除了有强大力旦和锋利赛过刀剑的身手之外。还有“智慧”和“男气”。

  勇气包括坚强无比的意志毅力,在与“命运”抗挣时之重要性绝不下于“智慧”。当然智慧才真正是一切力量之源泉,没有智慧,任何事情、任何挣扎抗挣都无从谈起。

  篱笆高与肩齐,缠满了九重葛、紫藤花以及几重罗蔓。可以想象得到春光烂漫、炎炎夏日甚至西风愁起绿波间的时节。这一道篱笆,仍然会有花朵茁放,替污浊的人间多添数点美丽色彩。

  篱笆内是甘余丈方圆的园子,有架高的花台花架,也有雅致的盯畦。林林丛丛的花卉,有木本有草本。

  连那屋子外墙都牵满藤条。窗下的丁香、大理菊,夹竹桃等正当盛放,虽是花光照人,却有一种恬淡宁静之美。

  冷见愁大步走人园中,放眼四下游览一阵,轻叹一声。

  只有幽雅恬静,全无富贵气味。那苟燕燕、程士元果然不是凡俗之辈。不过,命运的力量,它的残酷,毕竟不是“人”都能了解、都能抗拒的。

  荀燕燕的“色”与“艺”,脍炙大江南北。但她宁可逃出繁华富贵,与一个心爱的人埋首闭户隐居不出。她要求什么?她牺牲了多少?

  但命运仍然不放过她:冷酷地消灭了她。是谁主宰“命运?”主宰命运者何其无情冷酷?

  冷见愁推门而入,首先看见一地碎瓶。查看之下已经知道是两种瓶器。一是青花瓶,一是酒杯。

  左边屋顶有个破洞,冷见愁看了一下,心中有数。如果有人能隔着坚牢的屋顶厚瓦而听见屋内声音,又能够一掌拍开一个洞口(比常人身体小一些),又能够从不大的洞口滑过。这个人的武功绝对不水皮(差劲)。

  他炯炯目光接着观察地面,一切痕迹都象日记一样告诉他当时发生的事。例如那些很淡的血迹,冷见愁已瞧出荀、程两人如何中剑,所以血液飞洒而留下某种样子的痕迹。又例如碎瓷散布地上的情形,亦看出这两件瓷器怎生碎裂的,由此也可以推出荀、程二人正在做什么?

  冷见愁站在屋中,但觉屋内布置予人雅淡舒适之感。如果他是程士元,拥有美丽而贤慧色艺绝世的葡燕燕,住在此屋。美人名花,小园劳径。远处是悠悠青山,知已在咫尺问笑语。即使没有言语,仅只是默默静寂地享受那阳光,那花草树木泥土的气味,亦足以使人神往满足了。

  谁也想不到荀燕燕不但认识公门高手,还学了几招,其中一招就是预早留言。她简略说明和程土元的相恋经过,还提到“烟雨江南”严星雨这个男人潇洒英俊多金,财雄势大,对她很好很好,无奈她一缕情丝却系在程士元身上。

  她自认很对不起严星雨,可是这却是天下最无法勉强的事。她知道严星雨一定会报复,更知道他的报复很彻底。

  尚有些细节冷见愁都记在心中,偶然出屋走到花园。

  荀燕燕最后在留言中加上“无憾”的结论。本今程士元也无异议,生与死毕竟是人生中必然又无可奈何的现象过程。能够“无憾”,已没有白活了。

  任何人能与“真心”相爱的人,极亲密极恬静度过三年之久,谁还有“憾”?

  嫣红姹紫的花朵,翠绿的树叶野萃,仿佛笼罩一层淡淡哀烟愁雾。连炎夏的阳光也不能使之消散。只不知程士元荀燕燕的精魄还留在这儿呢?抑是向来生再给未了之缘?

  那庄院占地相当大,庄内屋宇有四五十间之多。到处有高大老树和摇动的修竹。远远望去处处绿意,使人留下深刻印象。

  一道只有三尺高墙围绕整座庄院,围墙很齐很整洁,却完全不能阻止任何人跨越。更不能阻止庄外的视线,

  围墙唯一用处,便是明显划出庄院界线而已。

  庄院正面的平坦广场,有些部分是草地,有些部分是尘土坚硬地堂可以习武。但广场偏右一棵浓荫广覆的老树下,地面都锦上青砖,洁净光滑,风味盎然。

  树荫下砖地上,一组红木交椅茶几,一张红木摇椅,一张红木罗汉床。

  炭炉在十余步外,烹泉煮茶。

  但任何景色任何精美家俱都比不上交椅上的人。那是主位,可知必是本庄主人无疑。

  此人赤裸上身,露出很白的肌肉,很肥,呼吸时身上肥肉都会颤抖。他面圆头秃,笑嘻嘻的活象弥勒佛。

  椅后有两个侍婢,一个忙着拧手巾替他擦拭汗水,一个不停打扇。看来这个弥勒佛似的胖主人更会享受。

  清风拂过,稍远处院墙边的芭蕉摇摆不停。如果在芭蕉树下,也一定很凉快适意。

  一群人从庄门口进来,组成份子复杂而又可笑,两个年老乡民为首,带着两名泥水匠,一个木工(都拿着本行家生,故此一望而知)。接着是两名道士,一老一少显然是师徒,带着很多法器。

  但冷见愁一点不觉得好笑,因为这些人他见过。是在荀燕燕程士元屋子。当然那时冷见愁已经隐起身形。却见他们装模作样,根本没有修补门面破洞。道士也没有醮祭遇难的人。

  冷见愁嗅到感到“危险”,似乎死亡之神很接近他。但四下毫无异样,树下那些人,亦似乎没有问题。

  危险在哪儿?居然有死亡的气味,谁有这等手笔这等本领?

  不一会树下的人散去大半,只剩下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年老乡下人。胖庄主对他们相当礼遇,烹茶奉客,悠闲谈笑。

  冷见愁细心研究过,又等了一阵,才大步从庄门走入去。

  树荫下砖地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胖庄主本来正哈哈笑着,笑声忽然中断,好象喉咙被人砍了一刀。

  冷见愁踏上青砖地,浓荫中觉得相当凉快。

  碧绿色的茶,香气送入鼻中、居然是最好的雨前茶。

  胖庄主勉强笑一下,道:

  “我姓庞名福,世居新路村。这个庄院我己住了五十多年。兄台你可否喝杯热茶。你看如何?”

  一个侍姊马上端一杯茶送到冷见愁面前,细细瞧他一眼。回到庞福庄主背后,忽然哎一声,说道:

  “庄主,小婢可弄糊涂了!”

  庄主渐渐恢复和蔼可亲的笑容,道:

  “什么事使你糊涂了?”

  侍婢道:

  “那客官究竟有多大年纪?好象三十多岁又好象只有二十岁。”

  庞福哈哈笑道:

  “这是天绝刀冷见愁如假包换的招牌。你瞧得出才是怪事。”

  他站起身,又高又胖宛如人山。恭恭敬敬延客人座,道:

  “冷见愁兄,请坐。你大驾光临真是蓬毕生辉。此事传出江湖,不知有多少人获慕我庞福的福气。”

  冷见愁既不人座也不回答,手捧热茶,忽然走到老道士面前。

  老道士和乡下老头都已站起迎接,这是普通礼数。所以冷见愁站着和他面面相对。

  冷见愁说道:

  “这茶很好,是采于谷雨节前的龙井,名贵得很。”

  老道士说道:

  “辛施主很懂茶道,真想不到。据我所知世上已很少人能闻香辩色就知道是这种茶了。”

  冷见愁摇头道:

  “品苛之道是一回事,药物之学是另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老道士疑惑不解,道:

  “这话怎说?”

  冷见愁道:

  “例如我把茶叶当做药物,所以分辩得出各式各样不同品种。但会不会品尝呢?”

  老道士一怔,道:

  “这话既奇怪而又有理,品尝果然与分辩能力是两回事。”

  冷见愁道:

  “如果这杯茶加点连翘和天山雪莲,味道一定更好。”

  老道士先是一惊,接着眼中光芒闪闪,冷酷如冰雪,道:

  “加点鹅不食草味道更佳。”

  冷见愁道:

  “可惜太甘香了,不如加点龙牙粉。”

  老道士道:

  “如果有龙牙粉,放些山慈菇和鹤虱。”

  冷见愁道:

  “你错了,若到这一步,只须少许羚羊角就无路可走。”

  老道士初时冷笑两声,但想一下便皱一皱眉头,后来仰眼向天想得如痴如醉。

  冷见愁这时才入座,举杯道:

  “请”,慢慢呷啜,看来那茶很正常,根本没事。

  庞福苦笑一下,道:

  “冷见愁兄,你们刚才谈论的药物性理,很有诡秘古怪意味。只不知传授医药之学的尊师是谁?”他一定很感到不安,因为老道士简直变成木头雕刻的傻瓜。

  冷见愁道:

  “‘大自在天医’李继华曾经与我谈论过医药之学。但他不是我的师父,他只不过是一片落叶而已。”

  庞福一定未听过‘大自然天医’李继华的名气。所以全无反应,说道:

  “冷见愁兄,你决不是来探访我。只不知为谁而来。”

  冷见愁道:

  “是为五个人而来?”

  他一开口就可以使人惊疑莫测,使人头痛,庞福笑脸改为皱眉忧烦。但据说“皱眉”要动用甘余组肌肉,但“微笑”用五组肌肉就足够,所以庞福胖脸上的表情相当吃力。

  庞福道:

  “五个人之多?谁呀?”

  冷见愁道:

  “瞎神仙、常青、程士元荀燕燕夫妇,还有你庞庄主。”

  庞福摇头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我?”

  冷见愁道:

  “本来没有你的份,但既然你的身份很特殊,又是第一流流星锤高手。当然你的身份才是我最感兴趣的。”

  庞福“哦”一声咽下一大口唾味,才道:

  “我二十年没有亮过流星锤,我以为世上只有自己知道‘我’会使流星锤。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冷见愁的微笑在迷雾后显得更神秘。

  这一套“观测术”得自天下无双的神探“中流坻柱”孟知秋,当然不同凡响,冷见愁足足死背了五年才把二千四百条“原则”记得滚瓜烂热。

  冷见愁忽然大声道:

  “殷海,想通没有?”

  老道士芒然应道:

  “还没有。”忽然惊觉地瞪视冷见愁,眼中光苦冷酷异常。说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

  冷见愁道:

  “你乔装改扮之术糟透了。你的颈和双手早已告诉别人你还很年轻。你可知道必须三十岁以上双手关节才有皱纹?但你连这些皱纹都没有。”

  殷海不觉抬手瞧着。冷见愁又道:

  “改扮作老道士本来很好,可惜毒教中人太干净,由头到脚冠履袍服全部新制,没有一件是旧的,天下焉有此理?”

  殷海把道冠胡须等扯掉,果然露出一张年轻面孔,很清秀,不超过二十五岁。

  冷见愁忽然转脸望向乡下老人,问道:

  “你呢?叫什么名字?当然是真姓名,假的就不必说。”

  乡下老人腰肢一挺,坐得毕直,眼中闪耀光芒,决非适才者迈龙钟之态。他道:

  “我姓胡名不凡。”

  冷见愁对这个名字全无反应,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近三十年武林出了什么惊世骇俗人物。

  庞福叹口气,道:

  “胡兄你应该让冷见愁猜猜,因为听说他是魔鬼。”

  冷见愁道:

  “叫我魔鬼究竟骂我抑是奉承我?”

  庞福应道:

  “当然是奉承,说你象魔鬼一样可伯难测,不是说你坏。”

  冷见愁道:

  “胡不凡,杀死程士元夫妇时你不过把风而已。但以你的轻功和造诣,尤其‘三钩指’加上九节钢鞭再加上轻功,便是武林绝艺‘龙卷风’,纵横天下难逢敌手。”

  “但你却只是副手,为什么?不敢杀人?下手的人比你更厉害?”

  胡不凡突然弹起一丈高,半空打个筋斗落下仍然坐在椅中。

  人人都瞧得发楞,胡不凡却不解释,也扯落假发假须。

  他年约三十六七,垮垂的眉毛和眼睛显得本来很容易相处性情和善,但此刻都隐隐豪气飞扬。

  庞福忽然道:

  “世上但知‘毒龙一现’胡不凡的轻功钢鞭是武林一绝,也是近十年南七省二十四名家之一。却无人听过兄擅长指法,便没有听说过‘三钩指’名称。”

  胡不凡仰天叹道:

  “当今之世听过‘龙卷风’绝艺的人寥寥可数。唉,冷见愁,你真是魔鬼。‘人’怎能知道这些奥秘?”

  冷见愁道:

  “我不是魔鬼,你们刚才到程苟夫妇家,我看见你绕到屋后跃到气窗,身子吊在墙上查看你自己上一次的遗留痕迹。在此之前,我早已查出有人曾吊挂气窗边,三钩指在石壁上留下明显痕迹。”

  别的不用多说。既然胡不凡于杀人行动中只吊挂在窗外。则破屋顶两人者必定不是他。由此可知胡不凡当时只负责把风并没有出手杀人。

  胡不凡颓然道:

  “我可能不敢杀人,因为我已经有五年未杀过人的纪录了。”

  看他听他的情形,此人纵然武功很好。但已经没有用处不能做杀人工具。

  冷见愁道:

  “但殷海杀人之时,你也在外面把风,为什么?”

  殷海冷冷道:

  “本人出手时何须旁人在侧。”

  冷见愁道:

  “瞎神仙屋外常青房间后面都留下‘三钩指’痕迹。”

  殷海忿然望住胡不凡,道:

  “真的?”

  胡不凡说道:

  “我不是替你把风,只不过接到消息赶去瞧瞧。”

  冷见愁道:

  “既然你不曾亲手杀人,我只带去你三支手指。”

  胡不凡怔一下,道:

  “三支手指?”

  冷见愁道:

  “对,三钩指。”

  胡不凡呼一声从交椅中飞起,快逾闪电。身子在空中一个筋斗改向后面飞去。

  一切都淬出不意,追赶胡不凡的人必定落于数十步之遥。

  但冷见愁已忽然站在胡不凡面前。如果胡不凡不能及时煞住去势。一定会撞入冷见愁怀中。

  胡不凡眼中第一次真正露出惊骇。十年来踏遍江湖会过无数名家高手;今天却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轻功比他更高明。

  “指法”鞭法”又如何,能不能解今日之围?

  突然间胡不凡三指手指己钩到冷见愁面前,另外一条黑黑黝黝的九节钢鞭象予一样疾向冷见愁肚腹。

  旁人但见冷见愁一个筋斗打胡不凡肩上跃过,落于他背后。

  只是冷见愁身子落地时,胡不凡的“钩指”已经反手划到他面前。

  太阳下这两个人的动作丝毫毕见,迅速无与伦比却也清楚玲珑之极。

  唯其如此,当冷见愁的手抓住胡不凡三支手指并且扭断之时,使人更加感到惊异而又恶心。有人“哇”一声呕吐,却是两侍姊之一。

  胡不凡三支手指和手掌分开,因为三支手指在冷见愁手中,而冷见愁已退后三步。

  冷见愁面孔隐藏在一层迷雾后,谁也不知道他曾有过大大松一口气的表情。

  “龙卷风”不愧是天下绝艺之一,虽然胡不凡未能发挥十成威力(冷见愁估计他只练成六七成而已),但惊涛骇浪死生一发,冷见愁总算尝到滋味。

  但以胡不凡这等身手功力,亦只不过副手而已。你敢不敢忽视“主帅”?一个是毒门岗手殷海。另一个便是常青的三叔“木鱼”姚本善。

  冷见愁目送胡不凡奔逃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才回到树荫下。

  呕吐的侍婢已经恢复如常。另一个侍婢忽然回去宅内。剩下那侍姊说道:

  “多可怕,硬生生拗断人家三支手指。”

  庞福忙道:

  “不准多嘴。”

  冷见愁把三支手指放在茶几上,道:

  “希望‘三钩指’从此不至于失传绝迹。”

  庞福道:

  “不会,不会。胡不凡未死,他总不能没有传人。”现在他一点也不似‘弥勒佛’,因为弥勒佛水远笑嘻嘻腆起大肚皮。但庞福除了忧烦外还有惊恐神色,

  冷见愁道:

  “殷海,轮到你?”

  殷海双眉一挑,道:

  “好。”站起身,突然甩杯落地,“蹦”一声碎瓷四散。

  他一定很生气,但生气也犯不上摔茶杯,简直象女人。

  冷见愁忽然蹲下低头瞧着地上的碎瓷和茶水,一面说道:

  “殷海,‘桃花水’虫是广西容县勾漏山独内秘密。你来自广西?”

  股海面色变得白纸似灰白。道:

  “你去过勾漏山?”

  冷见愁道:

  “三十年前容县冯乐天逃出勾漏山毒门罗网,流浪天涯。勾漏山许多不传之秘毒功由此被人得知。”

  冷见愁站起身,殷海连退三步,骇声道:

  “你识得敝门绝技还不打紧。但你连桃花水虫也不怕。天下到底有没有毒药杀死你?”

  冷见愁向他行去,道:

  “只怕很难。如果‘海枯石烂’李碧天在此,当然情势就大大不同。”

  殷海又连退五步,惊道:

  “你认识李碧天?”

  冷见愁道:

  “李碧天是你们南北毒门的公敌。我不认识他,但很佩服他。”

  殷海又想再退,但忽然身子一震,倒伸出的脚缩回来。

  冷见愁道:

  “现在好得很,你站在我的‘消毒隔离圈’中。我呢,陷入你的毒阵内。”

  殷海喃喃道:

  “‘消毒隔离圈’?那是什么?何以我从未听过?”

  冷见愁说道:

  “以后你会永远不忘,但希望你有以后。”

  殷海面色更加灰白,使人担心他的面会变成白粉。

  庞福说道:

  “冷见愁,我们有得商量没有?”

  “商量”之意就是谈判讲条件。有一方想议和撤退的话,此是第一步要紧手段。

  冷见愁道:

  “殷海可能赢我,但也可能输。现在输赢之数未定。你急什么呢?”

  庞福站起身,肥胖脸孔上蒙上一层霜雪,道:

  “冷见愁,人命换人命,天绝刀也可以的,要不要?”

  冷见愁道:

  “用谁的命换谁的命?”他声音流露明显不满甚至忿怒。又道:

  “你岂可把别人的性命象花银子换取各种东西?”

  庞福的反应很奇怪,因为他忽然换上笑容,一手扶摸腆突有如圆墩的肥肚皮,看起来简直是站着的弥勒佛。

  他道:

  “你说得对。所以可能要拿我自己性命作为交换的对象了。”

  冷见愁道:

  “你只要走过来,在我站的位置站一会。如果死不了,我放殷海走。”

  殷海面色很白精种很差,他一定发生事情。否则不会不言不发。

  庞福道:

  “殷兄勾漏山绝学不是开玩笑的,我不敢试。”

  冷见愁忽又闻到感到“死”的可怕气味,不久以前在庄外他也有过这种感觉。其实当然不能肯定谁具有此种威胁,但现在却可以肯定。绝不是殷海,却是庞福。

  此地除了庞福和殷海之外,还有一名侍婢。但那侍婢绝非阎晓雅改扮,根本是普通村女;所以具有‘死亡’威胁的人,一定是庞福。

  冷见愁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

  袋中有十五种药物,每种份量很少。使人感到就算不懂药性通通煮来喝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他选七种出来,每种数量更少得可怜。

  但殷海瞧见,身子便剧烈发抖。

  冷见愁握拳一提,力透掌心。药材完全变成极纫粉末,随手扬洒。药粉大部分被风吹走,相信落地的很少。

  冷见愁又拣出五种药材出来,仍然捏成粉末挥手扬洒,口中说道:

  “殷海,勾漏山‘七毒留行”桃花水’虫,并称疗沟鼐醯枚侵杏械慵⒍龅母芯酢?

  他不敢贸然走回昙光大师的岩洞,想了一想,遂走回坑道的深处,打算挑几条鲜鱼烤来充饥。

  当他回到原先那坑道之四时,只见独眼龙和那绿毛巨蟹的死尸,已被火烧得只剩一团灰烬。

  而那火堆只是余烟袅袅,虽未全熄,但已无火头在燃烧。

  徐经纬随手捉了一条鱼,又在那火堆之中添了木柴,一面洗净腹中的污秽,一面等火势旺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已将火势吹开,于是他架上鲜鱼。

  只吃了一条鱼,徐经纬便觉得已无胃口,遂拍拍衣襟,站了起来。

  他正想举步回坑道之时,却看到独眼龙早先所藏身的那岩洞缺口,有一只巨螫伸了出来。

  徐经纬知道那洞中还有四只绿毛巨蟹,是以虽在突然间看见那长螫晃动,他并不觉得有意外的吃惊。

  相反的,徐经纬一时童心大起,执着一把火棒,将那长螫烫得伸了回去。

  他乐得笑出声来,心想:“那绿毛巨蟹虽然残暴嗜杀,刀枪不入,可是偏偏就是经不住火烧。”

  这是天生一物降一物,恶马也有恶人骑。

  徐经纬蓦然对世间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人生悲们来,所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像绿毛巨蟹这类畜牲,固然难以理解。

  然而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偏就有很多人执迷不悟,以为这人世间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人,岂不可悲?一时之间,徐经纬胸中潜伏的争强好胜之心,竟因有此感触,而消失了一大半。

  他顺手拉起五、六条死鱼,由那缺口抛进岩洞之中,饲喂那四只绿毛巨蟹。

  死鱼才掉落洞内,那四只绿毛巨蟹立即闻声抬眼。

  徐经纬发觉当先的那一只绿毛巨蟹,候他长螫一撩,横足就那么弹动一下,已抢到那些死鱼之前。

  它的动作使徐经纬怦然心动,只觉得昙光大师的画册之中,好像也有这种动作的图案。

  这一发现使徐经纬大感兴趣,忙又捡了七条死鱼,投给洞中的那四只绿毛巨蟹。

  可是他所投进的那十几条死鱼,却全被那只抢先的绿毛巨蟹所霸占住。它一面嚼食口中的一条鱼身,一面横行测旋,以阻挡另三只巨蟹的抢夺。

  他投足横行之时,虽然快速无比,但徐经纬还是看出它的一举一动,均有脉络可寻。

  他忙掏出昙光大师交给他的蟹形八步那本画册,一边注意那绿毛巨蟹的举螫投足的动作。

  这一印证结果,让他看明白那绿毛巨蟹守住死鱼的举动,竟与画册中的第三、四两页所载的六个型式,完全相同。

  唯一不同之处,只在那绿毛巨蟹将那六式交互使用而已。

  至于另外那三只企图抢夺死鱼的绿毛巨蟹虽则在外围满地嘶叫,旋动横行,但它们出螫枪鱼的招式,看来还是有一定的规则。

  徐经纬拿着画册对来对去,不管那三只巨蟹换了多少方向,抢了多少次,他只觉得它们所有的动作,也全包括在那蟹形八步的画册之中。

  他看了好一会,心中不禁对昙光大师大为叹服。

  他想:“若非自己看过那画册的记载,就是花上一辈子的工夫,坐看那四只巨蟹枪上一辈子的死鱼,也难理解它们攻守之间的妙处。”

  他感叹一会,才发现那四只绿毛巨蟹已停止抢食,各自拖了一条死鱼,吃得啧啧有声。

  他刚从那四只巨蟹抢来死鱼的动作之中,看出一点蟹形八步的苗头,自然不愿那四只蟹罢战休兵。

  于是徐经纬又抓了一大批死鱼,这回他只投进一条,目的是要那四只巨蟹再次抢夺一番。

  果然那四只巨蟹一见死鱼落地,立刻又从四个角落冲了过去。

  这次死鱼只有一条,因此那四只绿毛巨蟹,争夺得更为激烈。

  同时奇招尽出,大有不获不休之势。

  徐经纬逐页对照,看得过瘾之至。

  因为他早已将画册默记数遍,此时一经活蟹示范出来,心中对画册中的图案,就更加熟悉。

  除经纬最后干脆收起画册,凭印象对证那四只缘毛巨蟹的动作,如此,他仍能将图形想得很清楚。

  这时,他不得不承认那昙光大师,要他默记那些蟹形举止,并非是一句戏言。

  徐经纬对那画册中的图案一着了迷,就什么也都忘记了,直到他所投进死鱼,已引不起那四只巨蟹的兴趣,他才想起该回去与昙光大师相见了。

  他对那四只吃饱了肚子的绿毛巨蟹,投以感谢的一瞥。

  感谢那四只缘毛巨蟹帮他默记了最光大师的蟹形八步。徐经纬转身回到坑道,他走了三、五步,却突然听见背后有沙抄之声。

  他猛一回头,一眼曾见不知何时,从岩隙缝又爬出一只绿毛巨蟹来。

  那绿毛巨蟹沙沙移近徐经纬,使徐经纬吓得连爬带滚,冲向那坑道。

  但他才离坑道十几步远,又发现早有另一只缘毛巨蟹,盘踞在坑道口,用一双突眼瞅着他。

  徐经纬前后受敌,心知不妙,不觉高叫一声“救命啊!”叫是叫过了,但徐经纬深知昙光大师不一定就能听见他这声喊叫,只好定下心来,筹思逃生之法。

  这时背后的那绿毛巨蟹,已迫近了徐经纬,只要一扑而上,便可将徐经纬扑着。

  但它却停了下来,徐经纬侧身注意它的行动,同时也注意坑道口那只巨蟹的动作。

  换句话说,此刻徐经纬的左右两侧,都有一只绿毛巨蟹虎视眈眈,要命的是坑道口那一只,因为它正好挡住徐经纬的退路。

  幸亏那两只巨蟹都没有迅速采取过来的行动,使徐经纬能有机会打量四下情势。

  他忽然发觉那两只绿毛巨蟹所摆出的姿势,相当眼熟,仔细一想,却原来与蟹形八步中的格式,一模一样。

  他迅速在脑海中推断它们可能的攻击角度与部位,心想:“除了第二页所载的三个逃避法之外,似乎很难同时逃过它们两面的攻击。”

  徐经纬犹在转念,那两只缘毛巨蟹,竟然不约而同地扑了上来。

  徐经纬大叫一声“我命休矣!”脚步一滑,根本看不清那两只巨蟹的来势,但觉腥风扑面,眼角已看到长螫剪至!

  他记住蟹形八步的图样,也不知进得过逃不过,就势一个弓腰,右足运起全力弹路,人往左侧刺里疾冲而去。

  这一冲,居然躲过了两只巨蟹的攻扑。

  当徐经纬止住冲势,回头一望,只见那两只巨蟹却碰在一起,互相缠咬,徐经纬身处危境,看到这种情形,也禁不住心里一阵好笑。

  原来那两只缘毛巨蟹由不同方向扑向徐经纬之后,由于徐经纬滴溜溜地冲出它们的长螫之下,却不料它们前扑太猛,终于互相撞在一起。

  它们失去了到口的美味,哪能不怪根对方的阻碍,所以一撞上之后,立刻大打出手。

  徐经纬心知他能逃过巨蟹之吻,全是蟹形八步的妙招,他相信只要他沉住气,按画册中的步伐去做,进出绿毛巨蟹的攻击,似乎不太难。

  心里一有如此信心,就觉得踏实镇定多了。

  是以徐经纬瞪住那两只绿毛巨蟹在一起揪打的方式,很镇定地等待它们一旦离开坑口,他就要趁机逃进坑道。

  他看了一阵子,那两只绿毛巨蟹虽然打得非常激烈,然而却离坑口很近,使他不敢贸然冲近坑道。

  片刻之后,两只巨星已打得断足伤身,但看来还是难分难解,实力相当。

  不过,徐经纬全神一研究,立刻看出那只原先挡在坑通口的巨蟹,似已注定失败。

  因为徐经纬从它的攻守之间,发觉太过凌乱,换句话说,有很多招式,都不合蟹形八步所载的攻守原则。

  徐经纬料得不错,没多久那只缘毛巨蟹,已被攻得失去了招架之力,一个旋身,气咻咻地跑进岩壁角落的黑洞之中,躲了起来。

  获胜的那只绿毛巨蟹有点得意洋洋的样子,磨着一对长赘,沙沙沙迎向徐经纬。

  徐经纬目注它的来势,飞快的思忖化解它这一袭击的方法。

  那绿毛巨蟹这次攻势发动地出乎意料得快,只见它后足一弹,“刷”一声已扑了过来。徐经纬灵光一现,一招蟹形八步中的绝式“临风低姿”,堪堪躲它这一扑之势。

  他在巨蟹还未扑过来之前,早将逃走的步伐算计好,因此一躲过它的前扑,片刻也不敢拦躲,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那坑道之中。

  他三步并两步,寻路而逃,很快地就来到昙光大师栖身的岩洞外。

  一到昙光大师的岩洞,徐经纬不觉吐了一口长气,心想:“好险啊!”神情由紧张转为平静,徐经纬才发觉他的肩膀裂了一道血口,流出了不少鲜血。

  他浓眉一皱,觉得伤口一阵奇痛,但不知几时被那绿毛巨蟹所抓破的。徐经纬想了一想,既然伤口并不厉害,也懒得去管它,于是出声朝岩洞道:“大师!小可可以进去了吗?”

  他一连叫了数声,才传出昙光大师微弱的声音,道:“施主进来吧……”徐经纬爬上岩洞,伏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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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周易研究会 邵伟华 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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