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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搜杀令
搜杀令

  范永昌踏出龙江酒楼,他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对面街角,一位青衣人正转过身来,那双三角眼令人一看就浑身不自在,相距不近,但他仍可感觉出那人的阴森气息,像潮水般向他扑来,有浓依的寒意压上他的心头。

  已经是二更天,街上行人渐稀。龙江关没有夜禁,但毕竟没有南京城内繁荣,这时街上已经没有几个闲荡的人。

  他在思量,要不要到相好的小桃姐家中走走?他应该多给对方一些准备时间,让对方及时采取行动。

  看情势,好像对方已经发动了,因为他已经发觉,自己的两个保镖并未下楼,一定是被对方的人截住了。他的那两个秘密保镖,其实并不算秘密,在龙江关混的地棍,谁不知道他拥有一群效忠于他的亡命之徒?

  他抬头看看天色,天空阴云密布,暗沉沉风雨欲来,江风吹在身上微带凉意。他在想:我能控制得住情势吗?

  他决定了正确的行动,往小桃家中走走。到小桃家必须绕过南衔,折入北城巷,那一带小巷极少开灯,黑沉沉最适合怀有阴谋的人展开行动。

  绕过南街,他习惯地回头察看。果然不错,两个保镖并未跟来。为了做一笔大买卖,保镖吃吃苦头是应该的。

  他必须装出慌乱的表情,以免引起对方生疑,发现保镖失踪,怎能不惊慌?妙极了,那三角眼的家伙跟来了。

  可是,他却真的发慌了,对方如果突下杀手……

  对即将到来的凶险变化,令他深感不安,可是,这种情势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挨几下重的,断了胳膊少条腿不算大事,怕只怕挨一下就死翘翘,那才冤哉枉也,那些家伙手脚不知轻重,杀人如屠狗,下重手太平常了,想起来真有点毛骨悚然,这件事真不是人干的。

  心中一紧,他脚下加快,进入了小巷。

  意识中,他变成了一条小鱼,两条嗜血的巨鲨,正向他慢慢游近,血盆大口正无情地向他张开。

  “继续走。”阴森的语音响自耳后:“免生意外。”

  “你老兄的两个保镖喝醉了。”另一条巨鲨语音更冷:“现在,请带咱们去见贵会南京地区主事人,真名号好像叫笑面无常汪云飞。对外就不知是何称呼了,没错吗?”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心中一宽,总算没挨揍:“在下拼命三郎范永昌,在龙江关只有小小的局面,南京藏龙卧虎,我范永昌算老几?诸位是否找错了人?”

  “不要说找错人,杀错人也是小事一件。”第一个提警告的人凶狠地说:“你老兄最好希望咱们没有找错人。”

  “咱们是善意而来的。”第二个人说:“范老兄,不要不识好歹。贵会是江南这一行中的第一把手,咱们能找到你,可知咱们也不是外行。嘿嘿!你老兄如果不肯合作,后果将极为严重,这一面你老兄应该不要人提醒你。”

  “诸位是……”

  “京师来的,够了吗?”说的是京腔官话:“点将录的执行人,范老兄,你最好知道得少一点,最好不知道。”

  范永昌并不感到意外,但却不得不装出吃惊的表情,打了一个冷战,浑身似在发抖。

  江湖朋友如果不知道点将录,就证明他见闻有限。

  三年前夏五月,白莲教教主徐鸿儒联合闻香教与棒锤会,在山东举事造反,于梁山泊寄家口聚兵发难,手下贼首一百零八将,号称三十六天罡星和七十二地杀星。可惜闻香教和棒锤会来不及赶到聚会,四个月后徐鸿儒兵败滕城被俘,磔死京师。

  而现在,国贼魏忠贤乱政,庙堂中忠臣烈士被屠杀几尽,把大明皇朝搞得烈火焚天人死财尽。魏奸的忠实爪牙兼干儿子工部右侍郎崔呈秀,替魏奸列了四册名单。

  第一册称天鉴录,列东林党首要,第一名是大学士叶向高。

  第二册称天鉴录副册,列的是东林党次要人员。

  第三册称同志录,列名的是魏奸的忠实朋党走狗。

  第四册称点将录,共一百零八人,沿用徐鸿儒的贼首绰号,称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杀星。这些人,都是魏奸必欲杀之而甘心的忠臣名流大儒。第一名是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叶向高、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郑曼、霹雳火惠世扬、大刀杨涟、智多星缪昌期……

  地杀星第一名是神机军师顾大章、旱地忽律游大任、鼓上蚤汪文言……

  这一百零八将中,目下已诛杀大半了,被株连而死的人成千上万。逃亡的人,正由专人按名捕拿,有些解赴京师,有些就地屠杀。厂、卫的缇骑遍天下,被擒捉押赴京师的犯人络绎于途,天下汹汹,大明皇朝气数将尽。

  范永昌快崩溃了,装得真像;他就要做这笔买卖。

  这些所谓“缇骑”的人,代表了皇帝老爷,可以随意调动皇亲国戚,可以将各地的大小官吏打入十八层地狱,可以任意杀人,可以任意抄任何人的家……

  “好吧,在下带你们去见汪爷。”范永昌战栗着说:“你们找咱们黑龙会的麻烦,得不到多少好处的。”

  “到时候再说吧,范老兄。”右后方的人说:“目下首要的事是你老兄诚意的合作。”

  范永昌带着六个人,偷越城关抄小径连夜北行,到达上元门进入幕府山区,疾趋山谷间的一座大庄院。

  任何一座庄院都养有狗,这座庄院也不例外,狂乱的犬吠声,吸引了打更人的注意。

  已经是四更正,全庄二十余栋房屋黑沉沉。

  范永昌在两里外便用灯笼打出了闪光信号,因此沿途不见有人出面盘问。

  在高大的庄门楼前,范永昌在门上叩了七下。片刻,沉重的庄门拉开了,一个黑影当门而立。

  “范兄,这些是什么人?”黑影低声问。

  “张兄,请不要问。”范永昌语气极不稳定:“请将信号传入,有重要人物须面见汪爷。”

  “唔!范兄,你是否被劫持了?”张兄沉声问。

  “没有没有。”范永昌急急否认:“请……”

  “范兄,你应该知道规矩。”张兄声色俱厉:“兄弟重责在身,如果不弄清楚……”

  “阁下。”范永昌身后的人大声说:“你通知吧,京师十三太保的千手灵官黄承先来向他问好。”

  张兄吃了一惊,有点不知所措。

  京师有专门捉人杀人的十三位高手,称十三太保名震天下。十三个人中,六个是魏奸的狗爪子,三个是锦衣卫的世袭百户,两个属五城兵马司,两个是魏奸的宫中姘头,奉圣夫人客氏的保镖。而十三个刽子手暗中皆受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指挥。魏奸的忠实虎伥,出主意公然谋杀张皇后、饿死裕妃、吊死胡贵人与选侍赵氏的人,就是这位田尔耕。

  “诸位请稍候,对不起。”张兄惶然后退:“在下这就把信号传进去。”

  千手灵官拍拍范永昌的肩膀,把范永昌吓了一大跳。

  “南京十大名人之一的汪财神,竟然是名震武林的笑面无常汪云飞,贵会重要人物掩护身份的办法委实高明。”千手灵官和气地说:“难怪咱们的人花了一个月工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仅查出你老兄一些底细,谁又肯花工夫在名人仕绅身上浪费工夫去查呀?佩服佩服。”

  “能把在下的一些底细查出,已经很了不起了。”范永昌苦苦笑:“而诸位却远在京师……”

  “你错了,范兄。”千手灵官语气极为自负:“在下虽然远在京师。但天下各地所发生的大事,皆难逃在下的耳目。在南京方面,你知道咱们有多少人活动吗?”

  “大概知道一些。”范永昌说:“好像南京的锦衣卫,与京师的锦衣卫并不怎么合作呢。黄爷好像不在卫厂,听说在是崔御史门下得意。”

  崔呈秀是魏奸的干儿子,目下的官位已升至御史。这恶贼年纪比魏奸还大两三岁,在公开场合也毫不脸红地称魏奸为父,天下人莫不耻之。范永昌的话,可能带有讽刺成份。

  “你们的消息也灵通得令人吃惊。”千手灵官语气有点僵硬:“黑龙会名不虚传。刚才你说找贵会的麻烦得不到多少好处,确是实情。所以,在下希望这次与贵长上会谈,能得到完满的结果,不然,嘿嘿!彼此都有所个便,情势可能坏得不堪收拾。”

  范永昌听得出威胁的弦外之音,真感到有点脊梁发冷。他在心中向老天爷祝祷,希望不要发生不堪收拾的恶劣情势,如果这步棋走错了,很可能玩火自焚呢。

  庄院像一座小城堡,四周的堡墙就有一丈八尺高,小股贼匪想攻进庄内真不容易。南京十大富豪之一的汪全福汪七爷,拥有大庄院乃是合情理的事。目下虽则庄门大开,这批来自京师的大人物,也不敢强行往里闯,乖乖捺下性子在庄门外等候,直至张兄重新出现相请,方敢入庄。

  不久,大厅灯光明亮,中门大开,汪财神汪七爷仅带了两位健仆打扮的人迎客,偌大的华丽大厅,人太少显得大而无当。

  主人肃客入座,仆人献上香茗,脸团团和蔼可亲、年约半百的汪七爷向范永昌挥手示意。

  “永昌,你回去好了。”汪七爷笑吟吟地说:“天没亮就走,你只有一个更次把一些琐事交代,走吧。”

  范永昌欠身应喏一声,顺从地行礼退出厅走了。

  “兄弟汪云飞。”汪七爷的笑在南京是颇为罕见的,但今晚却一直在笑,可能是因为对方已经知道笑面无常的底细,用不着再装出大富豪满脸债主像了:“诸位夤夜光临,汪某不胜荣幸。”

  “好说好说,来得鲁莽,汪兄海涵。”千手灵官客气地说:“事非得已,汪兄休怪。”

  “黄兄的几位朋友,汪某似乎并不陌生……”

  “汪兄的确并不陌生。”千手灵官笑笑:“在下有幸,替诸位朋友引见汪兄……”

  千手灵官来了六个人,一个文士打扮,姓周,千手灵官含糊地介绍说是周师爷。一个健仆,携了一只大包裹。其他三人一个比一个伟岸,一个比一个矫健。

  鬼剑左丘兴,江湖上最神秘、最可怕的剑术名家。

  追云拿月蒯勇,一个专用赤手空拳杀人的黑道恐怖大豪,杀人不用兵刃,浑身刀枪不入。

  毒郎君廖智,已死了十年的百毒魔君唯一传人,玩毒的宗师,江湖朋友闻名丧胆的可怕人物。

  千手灵官黄承先,则是名震天下的暗器名家,武林的高手名宿皆无法接近他三丈之内,在十丈外杀人有如探囊取物。他并不是有一千支手的怪物,但他可以在同一瞬间,将同时围攻他的三二十名高手用暗器击毙。

  笑面无常大概已经知道这些人的来历,所以在神色间依然保持从容镇静,笑容依旧,但其实心中暗惊。

  引见毕,双方少不了客套一番。

  “无事不登三宝殿。”千手灵官开门见山道出来意:“兄弟从京师未,名义上是奉崔御史差遣,其实是受倪御史倪文焕与李中官李实所托,与贵会交涉一件事。”

  “兄弟感到无限光彩。”笑面无常慨然说:“但不知何事需要兄弟效力?只要力所能逮,决不敢辞。”

  “在下先行谢过,不胜感激。”千手灵官抱拳道谢:“请问汪兄,可知道三月前贵邻吴县故吏部主事周顺昌所发生的事故?”

  “哦!听说过。黄兄,这件事闹得很大,几乎激起惨烈的民变……”

  “本来就是民变。缇骑擒解周逆官,全县官民罢中示威,暴民攻击使者,不但击毙了专使,更将泊于胥门,擒解另一逆官黄尊素的缇骑专使驱散,杀使沉舟。死的使者是……”

  “是东厂的第一剑客神剑晁庆。”汪七爷笑笑接口。

  “对。主其事的人,是吴县知县陈文瑞,他是周顺昌的门生。暗中助逆的人,是巡抚毛一鹭。动手行凶的人是死囚颜佩韦,和一个年约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人。”

  “颜佩韦已经自尽……”

  “那位年青凶手,赤手空拳夺了神剑的剑,一掌震裂了神剑的天灵盖。这个人,倪御史和东厂的朋友们,非要把他弄到手不可。经多方打听,已经知道他姓费,是吴县学舍生员李生的朋友,叫费廉。事发后,李生全家失踪,姓费的也平空消失了。”千手灵官把手一招,健仆将包裹在桌上打开,珠光宝气耀目生花:“这是兄弟带来的一份薄礼,请贵会帮忙,咱们要这个姓费名廉的人。”

  所谓薄礼,这一堆金珠最少也值六七千两银子。

  “贵会消息灵通,眼线遍天下。”鬼剑左丘兴接口:“吴县与南京算是近邻,汪兄想必已得到不少线索。举目江湖,能赤手空拳夺神剑晁兄的剑,决不是无名小卒,咱们要这个人,兄弟携有东厂所发的十万火急搜杀令。”

  “这人姓费,但名不叫廉。”笑面无常冷静地说:“叫文裕,费文裕,是三十年前突然消失的天魔费衡的后人,以游学书生的面目在江湖遨游,露脸了几次,见过他的人并没有几个。天魔费衡本来就是江湖凶魔,至于他的后人为何不为非作歹,令人百思莫解,所以起初在下也不相信在吴县杀神剑的人是费文裕,直至查出他在吴县学舍露了几手弓马骑射绝技,才敢肯定是他。敝会有他一份资料,足资参考,调查的人曾在苏州目击其人,相当可靠。”

  “哦!汪兄肯帮忙啦?”千手灵官欣然问。

  “兄弟义不容辞。”笑面无常不假思索地答,贪婪的目光不时掠过桌上那一大堆金珠,这笔买卖已是他囊中物了。

  “兄弟先行谢过。汪兄,兄弟还有条件。”

  “黄兄的意思是……”

  “咱们四个人,听候差遣,搏杀时必须在场。”

  “呵呵!兄弟求之不得呢。”笑面无常欣然说:“诸位都是大行家,高手中的高手,兄弟无任欢迎。给兄弟十天半月工夫安排,届时当有报命。”

  “一言为定,这期间……”

  “这期间,诸位是兄弟的贵宾。”

  “那就多谢了,呵呵……”

  宾主谈得投机,相见恨晚。破晓时分,仆人返回城中客店取行囊。当天晚上,主客出现在秦淮河畔的金陵十二楼烟花水月中,似乎把收买人命的大事忘了。

  其实,大阴谋正在进行中,而且加紧进行。

  而在这段期间,京师方面,周顺昌已在天牢尸谏殉难,被奸贼们拷掠得体无完肤,至死骂不绝口。原来这位胆敢向魏奸声称“世间不畏死男子”的好官,自被全县官民自缇骑手中救出后,不忍故乡被太军莅境荼毒,于三月二十六日悄然动身赴京就逮,与其他烈士杨涟、左光斗、熊廷弼、顾大章、汪文言、赵南星、周攀龙……一样,死得轰轰烈烈,光照史册。满朝稍有作为的文武大臣,几乎被杀光诛尽了。

  十八年后,流寇李闯王攻破京师,崇祯帝逃入后苑,登万寿山(梅山)吊死在海棠树下之前,在襟前写下血书,依然有“然皆诸臣之误朕也……”一句,真可说至死不悟。他却不知,他哥哥天启皇帝在位七年,已经把稍有用的忠臣烈士杀得鸡犬不留,留下的几乎全是祸国殃民的贪官污吏,不亡国才是怪事呢,死时居然责怪诸臣误国。

  两月后,宁国府。

  这里是山区,小径东出浙江,西面有官道通向长江的大埠芜湖,水陆交通以芜湖为中心。

  城北三里地,三汊河口河泊所南首的宣城客栈,旅客们纷纷落店。这是水客们的聚会处,是城外最繁荣的小镇市。

  从芜湖来的小客船一靠岸,便上来了七位雄伟的旅客,每人带了一个特大号的包裹,像是前来采购土产的客商。领先那位笑容和蔼的人是笑面无常汪云飞,与人打交道,操着南京腔的官话,真像个南京栈号主人。

  码头上,一个猿臂鸢肩,留了大八字胡,敞开青裰胸襟,露出满是胸毛的壮阔胸膛,有一双黑白分明虎目的年青泼皮,正与查船的河泊所官兵说笑聊天,嗓门大,笑声高,颇为令人侧目,他那流里流气,不修篇幅的粗犷泼皮气质,也令有身份地位的人不屑。

  看到了笑面无常七个人,泼皮不动声色,向一位官兵低声说:“古老总,你们不查那艘客船?”

  古老总瞥了客船一眼,笑笑说:“那是没带货的客船,没有什么好查的。”

  “嘻嘻!查奸宄呀!”

  “小文。”古老总摇头苦笑:“好宄查不胜查,查也查不了。这年头,民不聊生,流民逃丁遍天下,查到了又能怎样?正好住进大牢里吃碗平安饭,鬼才去管这些狗屁可怜事,真正的奸宄,老实说,谁也查不到。”

  “哈哈!那……养你们这些兵,只管抽货税揩油的?”

  “无礼!”古老总半真半假叱喝:“胡说八道。”

  “我敢给你打赌一文钱。”姓文的泼皮笑说,向笑面无常七个人的背影一指:“你们查他们的路引,一定可以查出每一张都是伪造的,不信……”

  笑面无常正要往街口走,突然转身,笑容更深了,但眼中却出现另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狠狠地、阴冷地盯着远在十余步外姓文的泼皮。

  姓丈的泼皮吓了一跳,话被逼回腹中了。

  “你贵姓?”笑面无常笑问:“祸由口出,你知道吗?你吃哪条路的饭?”

  “在下姓文,文风。在宛溪这条水路上,谁不知我浪里鳅文风是条没遮奢的好汉?”姓文的泼皮拍拍胸膛:“你是外乡人,最好少生闲气。”

  “很好,很好。”笑面无常点头微笑:“你是在下在贵地所认识的第一个人,也许我会借重你的,再见。”

  浪里鳅脸无表情,目送七人走向街口,眼看他们进了宣城客栈。

  二更天,客栈的西院一间有内间的大客房,一个人在房外把守,一个人在院子里察看动静。

  灯光辉煌,八仙桌四周共坐了十个人。

  一个鹰目炯炯的中年人,将桌上一些表册一一摊开,一面加以解释:“这是从苏州、杭州、湖州、长兴、广德州分别抄来的户籍,确是李姓学生全家侨籍的详细记录。广德州户籍承办人所开出的迁涉侨籍单,迁涉地确是宁国府。可是,就此断了线索,宁国府迄今尚未接收到李生全家的侨籍单,沿途村镇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一家老少经过。”

  “广德州查证了吗?”笑面无常问。

  “他们住在东门的来福客栈,确是由一个年青书生到衙门办理迁籍手续。八位男女,都经过查证,确是李生一家七男女与姓费的人。瞧,这就是他们八个人的图形,各地的客栈店伙都证实了就是他们八个人。”

  “那……该到广德州去查才是。”

  “长上。”中年人苦笑:“这里面有问题。”

  “什么可疑问题?”

  “按行程,他们绕道杭州,确是不合情理。如果他们想躲到宁国府来,该放舟越太湖走长兴,或者在嘉兴西走湖州长兴出广德,但他们却多绕了几百里,到了杭州再折回来,不合情理。”

  “费小辈是头老狐狸,他走的是迷踪步。”笑面无常冷笑:“他在引你们起疑。但是,他犯了严重的错误,没料到真有人查他的底。所以,他一到此地便躲起来了,不办迁入侨籍手续,等一年半载风声过后,再出面补办。你的人都带来了?”

  “都带来了,已按预定计划分布全城各角落。”

  “很好。加紧查,只要查出李生一家老少的藏匿处,一定可以找得到费小辈的踪迹。哦!图形够了吗?”

  “每个人都有一张。”

  “好,给我几张,交给黄兄四个人收藏备用。”

  “长上不回南京了?”

  “不,这件事我要亲自经手。”

  足足计议了一个更次,宾主方散去各自返房就寝。

  宁国府城是一座山城,城北十余里的敬亭山蜿蜒南来,隐起三峰伸入城内,即所谓城内陵阳三峰。山上有一寺一观,为本城的名胜区,附近建了不少大户人家的楼阁亭园,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家。

  景德寺在陵阳峰,是本城最大的丛林,僧房客院甚多,有些大户人家的子弟,常年在这里寄住苦读经书。元妙观则建在西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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