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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紫烟《悲歌》——第 五 章
第 五 章

  文姜嫁到范城之后,为死气沉沉的小邑带来了一片活力,也为城主建立了权威与魄力。

  范中行成了个傀儡,大小主意都是夫人在拿,这个女人也真有点魄力,她首先从事实力 的充实,把兵权要了过来,使得范邑那支薄弱的军队完全属于城主。

  本来,军队指挥是属于赵侯的一员部将,放在这儿的都是些老弱残兵,除了会要粮饷之 外,只会欺负老百姓,什么事都不会。

  文姜从带兵的将领们开始,要求他们整饬军纪,训士卒,提高素质。那些将领们哪吃这 一套,因为文姜是个漂亮女人,他们没有吹胡子瞪眼的公开反对,表面上算是答应了下来, 实质上是阳奉阴违,依然故我。

  文姜不动声色,抓住了他们一个错处,带了王飞虎和几名能干的家将,直闯大营,把两 名百夫长抓住了就地正法,然后撤换了所有的十夫长,由自己带去的家将中暂代,亲自点校 人马,遣退了那些老弱残兵,留下了精壮丁勇,微召范城年轻的丁勇补充缺额,着实整顿, 从新训练。

  同时还通知了原属将军,告诉他范城军卒由范城自领,不再受他们的节制了。

  本来,各处城邑的军旅原是自行召募的,这些军兵的责任只是保护领地,维护治安,受 领主的供养,由领主统辖,只不过有一个限制,就是照领地的大小而定兵额,不得超越。大 领主公侯只负监督之责,在对敌作战时,因实际的需要,公候也可以抽调一部份去支援作 战。

  战国的形成,也就是为了这个原故,领主有了私人的武力,就不容易安份了。

  往往为权与利的冲突,两个城会打起来,大领主也不加干预,只在事结束后,给予胜利 的一方新的承认,承认他占领的合法。——当然,也必须要一个相对的条件,就是领者必须 继续接受君侯的保护,按岁纳上绢粟,而君侯之间,也是如此,只不过冲突的范围更大而 已。

  范邑原来没有武装,托求一位将军的保护,拨来一些军队,除由范邑供养外,要对那位 将军纳粟作酬。

  因为这个地方太微不足道了,那位将军根本没放在眼里,派来的两百名残军十几二十年 没有更换过。少壮者已老,老弱者病故,再加上逃亡的,因故离开的,实际人数只得一半多 一点,而员额却始终是比照两百名不变。

  范中行懦弱无能,不敢理论计较,对城中的兵卒们也不加理会,反正按月给钱就是,造 成了那些军卒们坐大。

  现在经文姜一整顿,倒是气象一新,范城以范中行名义一封简函,使得那位将军为之一 惊。

  他并不在乎两百名士兵,而且早已忘记有那一拨人了,也不在乎每年那几十石的纳粟。 他在赵侯处年有俸额,那本来就是额外收入。

  只是原来托庇的一个城邑,现在居然要求自立,这对他的面子太难看了。为了维持尊 严,他不但复了一封措辞极为强硬的信,而且派了一员偏将,率五十骑,名义上说是来视 察,实际是来示威,要范中行继续前例,将军队的隶属权仍交给将军。

  那位偏将是范中行的族叔,但年纪比范中行轻。

  陈兵城外,架子十足,只带了五名兵,挥骑直闯帅府。范中行听见了讯息,吓得直抖, 躲着不敢去见人。

  倒是文姜挺起对胸膛对范中行道:“怕什么,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不是,受了我们的钱 物,却没有尽到监护的责任,弄了一批残兵过来,光会消耗粮食跟捣乱。民兵辖理之权本是 地方领主的,你收回自领有什么不对?”

  范中行急得脸都焦了道:“夫人,这不是讲理的事,他们也不会跟你讲理的。”

  文姜冷笑道:“讲理最好。不讲理就给他点颜色看,人家只来了五十骑,并不是千军万 马,我们的士卒已经补充满额,而且也经过预先生一个多月的训练……”

  “才一个多月的训练有什么用?人家即是久经训练的正统军旅,我们这批新募的乡下 人,怎么会是敌手?”

  “我对预先生有绝对的信心。”转头对预让道:“预先生,你意下如何?”

  预让想了一下道:“我只会技击功夫,教授的也只是搏击之术,那些丁勇虽还肯学,究 竟时日太浅,经验全无,要他们去跟训练良好的军队作战是不利的。”

  文姜道:“那么先生以为我们只有屈服了。”

  预让道:“夫人如果不甘屈服,只要道理站得住脚,也不是不可一战,来骑只有五十, 况且又在城外,无险可言,远来劳顿,未若我之安逸。他们自恃而骄,没有警戒心,这都是 有利于我的条件。

  “只要利用突击,一鼓而进,不难把他们击溃。”文姜道:“城主,你听见预先生的话 了?”

  范中行忧虑的道:“听见了。单是这五十骑,我自然不怕,只要预先生率领帅府中的武 士,也可以把他们击退。我担忧的是许大将军的报复。许远大将军手下将骑五万,他只要拨 个一千人来,我们就无法抵挡了。”

  文姜道:“师出无名。那些兵只是由他率领,可不是由他自行调度,高兴打谁就打 谁。”

  范中行笑道:“这话要说给他听才行,兵符在他手中,他的决定就是道理。”

  “你的意思是不加抵抗?”

  “是啊,鸡蛋碰石头,根本无法抵抗,好在许大将军这次派来的特使也姓范,而且是我 族叔,一切都好说话,我们隆重礼待,破费几个钱……”

  文姜怫然道:“我反对,领军之权本来就是我们的,我们收回又有什么不对。”

  范中行长叹一声道:“文姜,我不知道要如何说才能使你明白。有些地方,有些人是不 跟你讲理的。道理是属于强者的,有权有兵的人就有理。”

  文美没有话说了,再强的人也蹩不过时势。

  范中行道:“我们出城去迎接一下使者吧,他叫范同。跟我同一个曾祖父,我这一支的 祖上,因为是好长大宗,被晋公分派到范邑为领主,他们那一支则留在晋公军中。三家分晋 之后,隶属赵侯麾下,这次幸亏是派他来,毕竟是自己人,好说话一点。”

  文姜道:“你去接好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去。”

  范中行有点困窘的道:“夫人,是这样的,我这位族叔年纪比我还小十来岁,正当壮 年,所以,嘿嘿,他见了漂亮的女人,就会变得和气得多。”

  文姜脸色一沉道:“你是要我去应酬敷衍他?这太不像话了,让本邑的百姓知道,会把 我看成什么?”

  范中行苦笑道:“这……当然很委屈你,可是只不过一两天而已,我们的未来全操在他 的手中,把他侍候好了,你这个城主夫人才做得下去。”

  文姜刚要开口,范中行又道:“再说这次的祸是你闯下来的,你也该去收拾一下。”

  文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范中行却转过了脸。不去看她的神色,大概他早知道自己的话 引起什么反应。

  文姜终于冷笑一声道:“很好!既然你这么说,就只有我去当了,要杀,要割,都由我 一身承担,你不必管了。”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范中行赶忙追上。预让看了只有摇头的份。

  文姜的专横,跋扈,本来是他最讨厌的一件事,但是文姜的革新手腕却使他激赏,这个 女人所为才是成大事的手法,只可惜范邑太小了,不能让她尽情的发挥,但是预仍然乐见其 成,所以预让才会答应教授新募的兵练武。

  今天,再看看范中行,预让的失望之情更深了,他皱起眉头,喃喃的自语道:“这样的 一个人,唉……”

  有的话他没说出来,但在他心里更为迅速的滋长一个意念,离开这里。我不能在一个懦 夫手下任事。

  现在,他可以走了。虽然他一年的期限只过了一半,但是由于他几次的出色表现,范中 行馈赏了他不少金帛,足够他抵债预支的金酬。

  “走,等这件事情过后就走!”他在告诉自己。

  “预先生,城主请你陪他一起到城外接待使者。”

  王飞虎一身戎装过来?恭身邀请。他对预让一直执礼极恭,一般的家将都跟预让称兄 弟,他是家将的领班,帅府的总管,以地位而言,他比预让还高,可是他对预让不但极为恭 敬,而且还超过了他对范中行的态度。

  预让冷笑一声道:“我不去,这不是我的职责。”

  王飞虎哈着腰恳求道:“预先生,还是去一下吧,你若不去,城主不敢出城去呢!”

  “这是怎么说?是他自己要去的!”

  “他那是自己要去,是非去不可。范同已不止一次来到范邑了,每次前来,都是城王亲 迎于城门口,这次是兴师问罪而来,架子更大,他率了四名亲兵,到了城门口,因为没见城 主在恭候,当时就发了脾气,拔剑就伤了两个人!”

  “啊!伤了两个什么人?”

  “一个是守城门的兵勇,那是为了示威,他怪人家没向他叩头行礼。”

  “岂有此理!守门的逻卒甲胄在身,怎么跪拜?”

  “这是他为了立威,那里讲什么规矩!”

  “可也不能随便就拔剑伤人。还有一个呢?”

  “是个挑菜进城的乡下人。”

  预让怒形于色,愤然道:“怎么可以伤害无辜百姓呢?”

  “因为范同来到的原故,城门暂时禁止人出入,那乡下人只好候在城门边。范同的座骑 跑来抢人家的菜吃,乡下人不甘受损,把马赶开,触怒了他,当时就拔剑把那个乡下人砍倒 在路边。”

  “死了没有?”

  “没有,但是双腿都已经砍断了。”

  “岂有此理,这家伙太跋扈了,即使贵为天子,也不能如此作践百娃,他目中还有王法 吗?”

  “预先生,天子的确不敢,因为王权不振,诸侯坐大,割据称雄,那些骄兵悍将,根本 视王法于无物,这种情形,比比皆是。”

  预让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狗,君王不仁,以百姓为草芥,生当乱世,是吾人之 不幸,但是我学剑多年,所为何来,我不许让这种事发生。”

  “预先生,对方不是一个人,也不只是几个人,他背后有大军为后盾,你管不了的。”

  “我不见则已,看见了就要他还个公道。”

  “预先生,一个人能和大军作对吗?”

  预让道:“我虽不能与千万大军作对,但是我有正气为后盾,我去找那个家伙,要他服 罪。”

  “他如肯服罪就不会随便拔剑伤人了。”

  预让冷笑道:“他若敢不服罪,我就杀了他的头,去见许远去,把情形说给他听,看看 他如何回答。”

  “预先生,范同是许大将军派来的使者,你杀了范同,等于是在大将军的脸上搁了一 掌,你想他会怎样。”

  “我不管,他肯讲理最好,不讲理,我就连他也杀了,流血五步。相信我还有这个能 力。”

  王飞虎叹道:“预先生,我信你有这个能力,只是,事后将何以脱身呢?许远是赵侯的 大将军,手握兵符。权力很大,赵侯已经年迈,行将逊位于世子襄子,而赵襄子跟许远很接 近,若杀了许远,祸就闯得大了。”

  预让哈哈大笑道:“预某自从艺成出来行道,就置死生于度外,但求义之所在,从不计 较安危,了不起赔上我这条性命罢了,但能使横者胆寒而生警惕之心,从此不再苛虐百姓, 预让一死也有价值了!”

  王飞虎肃然道:“预先生大义懔然,敝人就不再阻拦,可是城主胆子小,一定不会同意 先生的作为,先生最好别让他知道。”

  “为什么?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要瞒着他?再说,伤害的两个人都是本邑的 人,他身为城主,理应为他们出头,他自己没有胆子,还能禁止我出来么?”

  “先生,你是知道城主的,他敢做什么呢?不过先生可以先同夫人打招呼,她倒是会支 持先生的。”

  预让冷笑一声,“预某行事,但问当与不当,义所当为,虽死而不反,何必去谋之于妇 人。”说着他昂然举步而出。

  到了帅府门口。只看见范中行瑟缩地蜷在马上,畏畏怯怯地道:“预先生,你可来了, 那……那个范同好像来势汹汹,已经杀伤了两个人了。”

  预让淡淡地道:“城主放心好了,有预某在此,绝不叫他再伤害任何人。”

  “是!全仗先生!”他可怜兮兮地拨马前进。

  王飞虎已命人替预让牵出一匹马来,文姜以横坐的姿势也乘了一骑。她稍稍落后,为了 想跟预让同行。预让知道她要说什么,先行说道:“夫人不必招呼了,王飞虎已经说过,预 某答应要范同还我个公道。”

  文姜道:“我知道预先生不会坐视。范同这个家伙太嚣张了,他只是一个客人,居然喧 宾夺主,任意伤人。”

  “杀人!预某是为他杀伤无辜而责问,不是为了城主的颜面而出头。”

  “这……还不是一样的。原来就是一件事!”

  “不是一件事,预某所为乃是一个剑士的本份,而城主并不要颜面,很可能在我责问之 际,他还会阻止。”

  “先生尽管放手行事好了,城主会阻止,但我叫城主不开口。”

  “城主开不开口都阻止不了预某的行动。”预让说完不耐烦地拍马追上范中行去了。

  文姜望着他的背影笑了一笑:“傲慢无礼的家伙,你尽管倔强好了,我总有一天会将你 这头野马驯服的。”

  她招招手,王飞虎很快地过来,文姜问道:“飞虎,预让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很生气,说一定要范同承认伤人的过失而认罪。”

  “范同绝不会认罪的,冲突必起,他也一定会被预让所杀,因此你必须从速准备下一步 应变。”

  “属下已经准备好了,立刻带人由侧城绕出去,以犒师为名,制住那五十名健骑。”

  “不是制住,是除掉,这些家伙很靠不住,既不能要他们投降,也不能放回去,他们会 投到别的城邑那儿去。”

  “夫人,恐怕用不到那样做。预让说了,万一冲突起来,他会杀了范同去见许远理论, 必要时也会杀了许远,因此不会有后患了。”

  “你懂什么,赵襄子行将即位,正要假事故以立威,如果杀了许远,我们还会安宁吗? 听我的绝不会错,事后必须拉住预让,不叫他到许远那儿去。”

  王飞虎答应一声,如飞而去。文姜这才慢慢地驱马而行。范邑并不大,由帅府到城门 口,不过才里许路程,街上的店家居民,早已闻警,唯恐遭受兵战牵连,紧紧地关上了大 门,街上十分冷静。

  文姜来到城门口,范中行已经先到了,范同正在对他大发脾气,大声高叫道:“范中 行,你的胆子愈来愈大了,居然敢冒犯大将军,杀了他派驻此地的带兵官,还敢要求收编大 将军的兵马,你有几颗脑袋?”

  范中行气急败地道:“叔叔,这实在是误会,这是误会!”

  “误会?你们派人呈上文书,说得清清楚楚,简册历历,这还能说是误会?我知道你是 胆小鬼,没有这么大胆子,说!是谁给撑的腰!”

  “叔叔!这实在是误会,你听小侄慢慢解释。”

  范同冷笑道:“不必解释了,这里事情我都清楚,你最近娶了个好老婆,不但聪明能 干,而且还是个大美人,这一切都是她的主意是不是?……”

  “不,不!”范中行忙道:“妇人之见,不明利害,才冒犯了大将军,万望叔叔看在同 是一家人的份上,多予成全!”

  “哼,”范同道:“到底是承认了,范中行!你是城主,怎么会把这种大事交给一个女 人去胡闹,这下子闯出祸来了。你要知道,这不但会断送掉你的禄位食邑,弄不好连你的老 命都会玩掉的,你实在糊涂!”

  “是!是!”范中行道:“侄儿糊涂,万望叔叔多予成全!”

  范同训了半天,总算过足了瘾,意气洋洋地道:“大将军十分生气,本来要派别人前 来,把你们就地格杀,我念在同族之谊,特地向大将军请命而来,是想给你一点照顾,可是 太不像话了”

  “这……小侄怎么敢,小侄怎么敢!”

  “不敢?我早已派了前哨通知你,我老人家即将来到,你居然不出来迎接,要我等你半 天……”

  “叔父大人见谅,小侄怎敢怠慢?原以为叔叔会率军来到,小侄自然忙着打点款待事 宜,而且小侄一直派人在城楼上眺望,发现人马移近,立刻通知小侄来迎,那知道叔叔只带 了四个人,轻骑而来!“

  “哈哈……我还要领军来壮胆不成?我一个人来了,你又敢拿我怎么样?”

  “叔叔误会了,因为叔叔轻骑掩至,巡逻者不察,直等叔叔到了城门口,他们才去通知 小侄,所以来迟了。”

  “这也罢了。中行,这些年来,你对我一直很孝敬,我总不能看着你毁了,可是这次你 实在太胡涂了……”

  “小侄无状,万盼叔叔在大将军面前美言,说小侄对他绝无异心。”

  “那可不光凭口说,必须拿出事实来,证明你的诚意!”

  这是摆明要敲竹扛了。范中行心中暗自叫苦,只有咬牙道:“但凭叔叔示下就是。”

  范同笑道:“老侄儿,我既不知你虚实,又不知道你能拿出多少要如何开口法呢?这是 你表示自己诚意,乞取大将军的谅解,你必须尽心尽力,否则大将军发了火,就什么都完 了。”

  “啊!叔叔是要我倾所有献出来?”

  范同脸色一沉:“不是我要怎么样,是自己应该表现得怎么样,我才能作主替你担待。 要知道大将军的令谕是要把你们夫妇两个都捆了去。”

  文姜在后面实在听不下去了,终于挺身而出道:“笑话,许远只不过是赵国的家臣,而 范氏食邑在此,是周室天子的旨意,他凭什么捆我们!刑不上大夫,礼不下蔗人,就算我们 犯了罪,也没有捆了去的事,何况我们一切所为都没有错。”

  范同只看见一身锦彩,一片光艳,他是个十足的酒色之徒,立刻为文姜的艳光所慑,连 文姜的话都没听清楚,眯起了眼,“哈!老侄儿,这就是你新娶的媳妇吗?果然是国色天 香,哈哈!国色天香!”

  文姜冷冷地道:“我在跟你讲道理。”

  范中行早已吓呆了,连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他知道范同心狠手辣,借机会敲诈,刚才已 经在狮子大开口了,如果再得罪了他,不知道他又变什么花样。

  范同被文姜冷冰冰的语气一激,才从迷惘中醒觉过来,哇哇大叫道:“你这个女人好没 规矩,我是你的长辈,你也不称呼一声,而且礼也不行一个。”

  文姜冷笑道:“亲谊是私室之礼,若是到了后堂私室,再论长幼之序,现在则是在谈论 公务,语不及私,所以也不必提起那些关系!”

  范同冷笑道:“好,好,中行氏,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不能怪我不讲情了。”

  范中行急忙道:“叔叔?她是女人,不懂事,您请多原谅,请看在小侄的份上……”

  文姜忽地一沉脸道:“中行!我这个女人或许不懂事,但是总比你这软骨虫强得多。从 现在起你给我闭上嘴少开口,一切交由我来办。”

  范中行被她一叱,果然不开口了。

  范同感到很丢脸,厉声叫道:“范中行,你们谁是一家之主?”

  文姜道:“我。他虽是城主,但最近一切的措施都是我决定的,所以由我来担当一 切。”

  范同道:“好!既然如此,我就把你捆上去交给大将军发落。来人哪,把这个女子拿下 带走!”

  他手下两名亲兵上来正待动手,预让慢慢地走了出来,什么话也没说,他那股逼人的威 仪已经把对方制住了,连连地直退。

  范同也吓了一跳,叫道:“大胆的东西,你是谁?居然敢抗拒官军?”

  文姜冷冷地道:“范同,这里是范邑,是范氏正式受册于天子所封赐的食邑,因此,只 有我们所领的兵勇才是官军。”

  “笑话!你们是官军?我们又是什么?”

  “你们只是过境的客人,未得允准擅自前来,已是失礼了,何况又在这儿大呼小叫,耀 武扬戚,大失本份,应该被捆上的是你,我要把你捆上了交给许远,叫他另外派个懂规矩的 人来。”

  范同看了文姜态度,再看看预让一副从容的样子,大感意外。他没有想到范邑居然敢反 抗了,倒是自悔孟浪,不该孤身轻骑而来。现在看样子来硬的是不行了,只有先回去,把部 队带了来再作区处。

  因此他冷笑一声,“好!难怪你们的胆子敢这么大,原来雇了几个江湖浪人作打手。等 我大军一至,那时你们可别后悔。走!”带马回去,他看出苗头不对,准备撤退了。

  这时预让才开口道:“他们四个人可以回去,你留下来。”

  范同心中恐惧突生,口中仍然叫道:“什么!你们把我留下做人质?你们知道那后果有 多么严重吗?”

  文姜笑道:“范同,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说,若是让你去把军队带来,我们就会后悔, 你想我们要不后悔,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范同色厉内荏地道:“留下我也没用,我的部下们还是会来的,那时你们就后悔莫及 了。”

  文姜道:“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这其中后果会想不到?你所有的不过是五十名骑兵而 已,而我们有两百人。”

  “这五十名骏骑久经训练,能征惯战,又岂是你们那两百名乌合之众能比?”文姜但笑 不话。

  预让冷冷地道:“范同,我要你留下,是因为你曾砍伤一名士兵和一名百姓。有这回事 吗?”

  “那算什么,他们对我不敬,该当此罪!我没有砍下他的袋来就很客气了。”

  预让脸泛怒色。“住口!你身为军人,责任保民,你的一布一饭,虽说得自国君诸侯, 但那是百姓们血汗辛苦所聚,他们才是你真正的衣食父母。”

  范同当着部下的面,受到这种训斥,更是下不了台,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 如此对我说话?”

  “我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一名布衣百姓而已,因此我才来同你要一份公道,要你……”

  “反了!反了!来人哪,给我砍了!””

  那四名亲兵拉出兵器就朝预让围攻上来。

  预让的腰间别着长剑,但是他没有拔出,他也没有还手,只不过轻轻地移动身子,那两 支长矛,一柄金斧一杆方天画戟都脱了空,锋刃只差一点触及预让的身体。他一直来到了范 同的身前。

  范同的脸色变了,霍地拔出长剑拦腰横扫,竟是十分的凌厉。他究竟是百战沙场的将 军,在无数次生死交战的搏战中,练成了有效而迅速的杀人方法,这与一般剑客们所用的技 击剑术不同,讲究的是快,稳,狠,不留半点余地,也不能有半点犹豫,否则就是跟自己的 生命过不去。

  预让似乎没有想到对方的攻击会有这么凌厉,他原不准备拔剑,现在看是不行了。何况 除了范同之外。还有四名手执长兵的亲兵,他们所运用的合围方式也是受过训练的。

  那是多少人血肉性命的经验累积,绝不同一般市井匹夫的斗殴,预让在几经危险之后, 终于呛然出剑,但那也帮助不了多少,最多只是能把对方的兵刃架开而已,他们都穿了甲 胄,那缀满了钢片,鱼蚌似的护衣虽然笨重,有不少好处,就是有些部份不畏刀枪。

  头,肩,股,胸,臂,肱都在保护之下,预让的处境看来并不乐观,范同的剑已在他身 上造成了一处轻伤,而范同还在厉声大喊:“杀!杀了他!把这匹夫斩成肉酱,拿去喂 狗。”

  预让知道难以善罢干休,对方非杀他不可了,那四名亲兵已经收起先前的轻敌之心,越 战越猛,使他了解,这些受过正式训练的兵士,的确不是一般乌合之众的民兵所能比拟。

  他奋起神威,一声怒吼,只见血光迸现,包围的圈子散开了,两名持矛的亲兵手中只剩 下了一截木棍,另两名持斧戟的兵士则已倒在血泊中,他们胸前的甲衣已被划裂,鲜血念涌 而出。

  范同喉处中了一剑,血如泉涌,但他的人还站着,瞪大了眼睛,满怀不信地道:“好! 好!好剑法!汉子,咱家自幼习武,在沙场上不知杀过多少顽敌,博得今天的前程,想不到 死于一个平民之手!”

  预让吐了一口气:“不管过去做什么,你不该欺压老百姓,所以你该死。”

  “说得好,汉子,等着,等我的部下来到时。你就会后悔了。他们会杀光这城里的每一 个人。

  “去!去把人带来,屠城,杀他个鸡犬不留!”

  那两名断了矛的亲兵早已逃开了去,跳上马。飞也似的跑了。

  范同这才仰身向后倒下。预让叹了一口气道:“城主,对不起?我只是为了自卫。”

  范中行早已吓呆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倒是文姜说道:“预先生的神勇,到今天算是 亲眼目睹,这范同在赵国听说也是一名勇将,所向无敌,他率了四名亲信部属联手进攻,仍 难敌先生一剑之威!”

  预让叹了一声道:“今天我才知道这些正规的军旅不可以轻视,也知道我训练那批人实 在不成气候,就是这五个人,我们那两百名兵勇是挡不住的。”

  文姜道:“这是专为作战用的佣兵,也是诸侯的基本武力,那些大国,号称拥有十数万 大军,但那是靠不住的,他们都是从民间临时挑来的民兵,经不起狠战。这样子的精兵,不 会超过三五千,国君对他们十分优遇,丰衣美食,除了打仗之外,什么也不做。”

  预让道:“所以才养成他们骄横凌人的气势。”

  文姜道:“有什么办法呢?国君的地位就是靠他们维持的,就以韩赵魏三家分晋来说, 还不是他们三个人手下各拥有这么一支精壮的武力,才能把晋公推翻?我们那两百人目前虽 不行,相信在先生的精心训练下,不久也可以成为一支劲旅。”

  预让正待开口,文姜忽又笑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我训练那两百人,为自保而已, 以我们这点力量,也不去侵略别人,因此请先生多费点心。”

  预让也是这个意思,听她先说了出来,倒是不开口了。范中行这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 地道:“你们还在这儿讲闲话,还不快作准备,等一下军队就攻来了!”

  文姜冷笑道:“准备什么?莫非你打算一战了?”

  范中行道:“现在祸已闯下,只有作最坏的打算。”

  预让道:“祸是我闯的,人也是我杀的,我去挡他们。”

  文姜道:“先生一人能拒五十铁骑吗?”

  预让道:“或许不能,但我会尽力而为,即使不敌,我也能全身而退。刚才我放走两个 人,他们知道人是我杀的,必然会指引余众来追,我只要逃向相反方向,他们就不会来侵犯 范邑了。”

  “那只能解得一时之危,以后呢?先生不会是为德不卒之辈吧,许远若要再来兴师问 罪,又将如何?”

  “我已经告诉过王飞虎?我会先去找许远,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他能够讲道理,自知 理屈,必会宁息此事,他不讲理,我就常廷刺杀他,乱军无主,就没人会来找城主的麻烦 了。”

  文姜道:“先生,刺杀许远可没有那么简单吧?”

  预让答道:“我预让若是决心要杀一个人,他很难逃过,一击不中,我会下次再去,锲 而不舍,终有一次会成功的。”

  “大营之中,恐怕很难由得你来去自如。”

  预让傲然道:“凭我手中三尺青锋,可以说句狂话,天下还没有地方困得住我!”

  文姜哦了一声道:“我知先生神勇无匹,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是先生考虑到一件事没 有,你再强也只是一个人,血肉之躯,毕竟有精力衰竭之时,尤其是你若刺杀了许远,三军 失帅,必情急而拼命,到那时候,先生恐怕再难全身而退!”

  预让道:“大丈夫有死而已,夫复何惧!”

  范中行这才回过一口气,“预先生,你若成功回来,我一定以窖中半数的金帛为谢,你 若是不幸死在许远大营之内,我们范城的人,都会永远感激你。”

  预让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城主,这个你不必放心上了,我不是为了酬金而去的。”

  “是!是!我知道先生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做事有始有终,不会半途而废,先生杀 了范同,自然不会要我们来负责任的。”

  预让没想到范中行居然会冒出这么一句话,他看了范中行一眼,心中失望之极,叹了口 气道:“城主放心,预某行事向来敢作敢当,不会推诿到别人头上的。”

  文姜也大为泄气地道:“城主!预先生是为了我们范邑的事情而出头的,你怎么能叫他 自己负责呢?”

  范中行道:“预先住仗义而出,维护范邑的百姓,我当然感激,可是我并不想造成这种 冲突。”

  “你有没有听见范同的说话?他要把我们捆起来,送到许远那儿去呢!”

  范中行道:“他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那么做的。他的目的,只是想多敲诈几文。”

  文姜怒道:“他已经叫手下来捆我了,预先生才出头的,范中行,你身为城主,无以保 妻子,别人替你出头,你不知感激,反而说风凉话!”

  范中行低头道:“我没有不感激,可是预先生也为我们惹下了灭城大祸,我才要求预先 生把事情彻底解决,这也没什么不对吧?”

  预让哈哈大笑道:“对!对!非常对。城主一直是抱定了息事宁人,委曲求全的主意, 是我强行要出头的,自然由我去解决。”

  范中行的脸有点红,但是他仍然厚起脸皮道:“预先生,我知道你一直就看不起我,看 不起这个地方,而范邑这个小池塘也实在养不下你这条神龙,你在此很委屈……”

  预让不等他说完就道:“城主!这些话都不必说了,预某既然约定了一年为期,一定会 负责到那一天。”

  范中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在此地不得志我也知道,但是没有办法,范邑就是 这么大,我也没什么雄心大志,没有先生可发挥的,所以我想告诉先生一声,你只要办妥了 眼前这件事,我们就算两清了!”

  预让微微一笑,看了范中行一眼道:“城主,你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对杀死范同之事, 预某必有一个交代。”他拉过了马,飞身而上头也不回地去了。

  文姜急了道:“老范!你疯了?你怎么把预让给赶走了呢?可知有这样一个人,你有多 少方便!”

  范中行道:“我知道,现在四邻的城邑对我都很客气,再也没有人敢来打我的主意;还 有,城中那些原属于朱羽的店铺生意,以前从不缴纳例捐的,现在也都乖乖的付了;还有就 是我们新招的这些兵勇,经他训练之后,已颇为可观,这都是预让的功劳。”

  “那你怎么还要放他走?”

  “我不放他走也留不住他,根本上他就瞧不起这儿,先前之所以留下,是急需要钱替人 偿债没有办法。”

  文姜道:“那至少也得等期满之后再让他走。再有一段时间,我召募的兵勇好了,我们 有了自保之力,也可以慢慢的求发展。”

  范中行道:“我可没这么大的胃口,再加上跟前的这桩事情很难过关,我乐得大方一 点,让他办起来也能尽心点。”

  “你以为他一个人能摆平这件事?”

  “我想可以,他那个计划不错,他自己去见许远,说通了,自然没有麻烦,说不通,他 能刺杀许远,就不会有人来找麻烦了。”

  “假若他自己反而被杀死了呢?”

  范中行道:“那时许远也不再来罗嗦了,因为他至少领略过这些剑客的厉害,怕再惹上 一个。”

  说着他竟笑了起来。

  文姜道:“你笑得出?”

  范中行叹了口气道:“刚才我是吓坏了,心里已经在盘算把财产带着,逃到什么地方避 难去。现在预让答应拼命去摆平它,我当然就安心了。”

  他看看地上范同尸体,又得意的笑道:“这家伙每年总要从这儿捞走一大笔钱去,今年 他抓到机会,想大敲一笔,那知把命都玩掉了,可见人是贪心不得的。”

  文姜冷笑,“范中行,别借机会对我教训!”

  “唉!夫人!你的雄心可嘉,可是我们的力量太小了,不能够有异心的,安安份份好, 如果我们稍稍有点异状,立刻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就有一股势力来吞掉我们。这一点 我绝对比你看得准,我要把预让遣走,有一半也是为了你。”

  文姜心中一动:“为了我!我怎么了?”她没来由的发急了起来,好像是被谁揭穿了内 心的秘密似的,脸色也变得很不正常。

  范中行没注意到这些变化,他只是笑笑道:“你也是个不肯安份的人,雄心勃勃,那会 引来很大的危险。我把预让遣走,少了一个有力的依靠,你也会老实一点。”

  文姜的脸上表情松弛了下来,冷笑一声道:“范中行,看不出你闷声不响的,肚子还有 这种算计。”

  范中行微笑道:“夫人!你别瞧不起我,以为我百无一用,其实这只是我的生存之道, 许多比范邑更强更大的地方在眨眼间易了主,我却安安稳稳的过了十几年,这就是我的本 事。”

  “什么本事?做软骨虫的本事?”

  “你要那样认为尚无不可,但是认真说起来,这就是我看法的正确,应付得直。我的作 法也许很没出息,但是我却能生存下来。没有一个人会提防我,以为我有危险,因此没有人 到来并吞我。你才动了一下,许远他立刻就派人来了,由此可见我的看法正确。”

  文姜不屑地道:“他派来的人并没有吃掉我们,反被我们吃掉了。”

  范中行道:“那是范同自己太大意,想不到这儿有人敢捋他的虎须,若是他把五十名健 骑都带了来,你就知道厉害了。”

  文姜微微一笑道:“要是五百骑都来了,或许会使我紧张一下子,五十骑,嘿!赫赫! 我照样一口吞。”

  “夫人!你以为这些士卒都像我新召募来的那些饭桶那样,笨手笨脚的吗?人家一个可 抵我们十个。”

  文姜笑道:“我们新召来的也不是饭桶,只是训练不够而已,再过一年下来你看看!”

  “等不到一年的。”范中行道:“那两个家伙逃了回去,他们立刻就会杀来,我们那些 饭桶挡得住吗?”

  文姜笑道:“预让迎上去了,我想他的一枝剑就足以挡得住追兵。”

  “那总是靠不住的。你不能寄望在一个人身上。对了,我们还有不少的斗客,他们虽然 不是绝顶高手,却多少还练过几年武,搏战的经验丰富,有他们帮助预让,必可无虞。我们 快点叫王飞虎带着去援助预让。”

  文姜冷嗤道:“等现在才想到,敌方早就已兵临城下了。城主大人,你还是安心地享你 的清福吧!”

  “你是说,你已经安排他们前去了?什么时候安排的?我没见你离开呀?”

  文姜遥望远处天际一道直冲上天的尘烟,微笑道:“狼烟报讯,王飞虎已经大捷了,这 个人真不错,除了武功剑技不如预让外,精明干练,可以称得一个人才。”

  那一道蓝色的烽烟升得很高,笔直刺入天空,很远的地方都可以看见。是用狼粪和人马 粪晒干制成的,燃时能产生浓烟,又直又凝,风吹不散,用以作为向远处的地方传出警讯, 故而也称为狼烟。

  范中行望着那道升起不久的狼烟道:“你真能确定是王飞虎他们传出的捷报吗?”

  “当然,我跟他约好了的,如果他那边得手,尽歼敌人,就立即举烟通知我。”

  “你们约好了的?你早就派他们出去了?”

  “是的,我听说范同来到,立即派遣他们由侧门绕路过去了。兵贵神速,决定了行动就 要趁快。”

  “你叫王飞虎什么时候动手的?”

  “一到就动手,他带了鸡鸭鱼酒,前去犒军,酒菜中都下了鸩毒,那些人绝不会想到这 一点,所以我想成功的可能有九成,果然不出我所料!”

  “啊,你真狠,文姜,那是五十条人命呢?”

  文姜道:“我知道!老范,你现在又来假仁假义了。要是这五十个人不解决,他们杀将 过来,可不会对你客气的。”

  范中行讪然的低头又说道:“你早作了这个行动的准备,那时你还没见到范同呢!”

  “是的,我早作了准备,只等预让点头,当预让答应了过去找范同理论之时,王飞虎就 带人出发了。”

  “这不是太鲁莽了吗?万一范同这边没冲突起来呢?”

  “不可能。范同城门口任意拔剑伤人,就知道他存心不善而来,冲突必不可免。”

  “他只是想借此示威,以便狮子大开口,狠狠的敲我一下,如果真的存心不善,他早就 把人马带来了。”

  文姜冷笑道:“我听报他只率了四名亲兵前来,已经想到他的用意何在了,他除了要为 许大将军狠刮我们一笔外,还打算为自己弄一笔。如果把人都带来了,怕人多嘴杂说出去, 大家都是同姓一个范,对自己人居然这么狠,这家伙难道不该杀?”

  范中行叹道:“该杀!可是你这个计划也太冒险,如果这边还在谈判,那边已动了手, 而偏漏了一些,跑到这儿来,又怎么办呢?”

  文姜道:“王飞虎带了十四个人,四个人随他前去犒军,十个人埋伏归路,假如有人想 逃回,务必加以截杀,假如是往这儿逃,则由我们对付。”

  “我们对付?我们凭什么对付?十几个武师全被你派出去了,只剩一个预让……”

  “这就对了。预让一枝剑可敌万夫……”

  “但是预让不一定会帮我们杀人。那个人傲得很,行事都有他自己的主意。”

  “有本事的人都是如此,但是只要摸清楚他的脾气,略用一点方法,他仍然会照我的意 思去做。此如说杀死范同这件事吧,我虽有此意,找不到人下手。王飞虎说他是许远手下第 一名勇士,技艺高超,力大无穷,除了预让,没有人能吃得住他。但是我如开口叫预让去杀 人,他一定不肯,所以我请他陪你去见范同,为你壮胆!”

  “为我壮胆?我并不怕见范同,我知道他只是要钱,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知道,预让可不知道。我说你吓得六神无主,不敢出去见范同,想请他随行!”

  “胡说!把我形容得太不堪了。我何至于如此窝囊?”

  文姜道:“一定要这么说才能请得他。否则他根本就不会前去。他的职司只保护宅院, 可不是跟班长随,绝不会去受那个罪的……说得他肯动身了,再告诉他,范同在城门口跋扈 伤人,事情就成了。”

  范中行道:“你算准他一定会杀范同!”

  文姜哈哈大笑:“我算准范同必死无疑,所以叫王飞虎立刻前去配合行动,对付那些兵 马。”

  范中行翻着白眼道:“太冒险!太冒险!只要有一点差错,我们就完了。”

  文姜看了他一眼道:“老范,要求发展,总得要冒点险的。”

  “我的日子过得很好,还发展什么?范邑正当交通要道,过往客商不断,收入已经可 观,而且境内物阜民丰,是邻近几个城邑中最富饶的一个……”

  “不错!这儿最富庶,别的地方都比你穷苦,你不想去并吞人家,但是别人想来并吞 你!”

  “那……也没这么容易。以前他们试过……”

  “以前只是那些穷乡僻邑,看到富庶眼红,而生掠夺之心,最多也只能派出几个亡命之 徒来行刺……”

  “是啊,他们的运气太坏,刚好碰上预让,派来的刺客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他们的主 子也寒了胆……”

  “预让不会永远留在你这儿的,他走了呢?”

  “那……我可以重金再礼聘成名的剑客来坐镇。预让不要钱,别人却是要钱的,我只要 不惜重酬一定会有人来应聘!再者,我们自行招募的两百名兵勇,加以好好训练,也将是很 强的一股武力。”

  “你现在怎么又靠他们了?以前你不是不要的吗?”

  “我不是不要,而是怕因此惹上麻烦,现在既然出了事,只有硬着头皮顶下来了。”

  文姜冷笑道:“你别想得好,范同被杀,他带来的人片甲不回,许远不会善罢甘休 的。”

  范中行的高兴打了个折扣,但是他却乐观地道:“预让已经答应去见许远了,他会办妥 那件事的。”

  文姜哼了一声道:“万一他办不到呢?”

  “我相信预让能使他折服。许远虽是勇将,但是他身居高位,坐享富贵已久,早已失去 当年的豪情了。这种人一定怕死,他不会与预让那种亡命之徒作对的。”

  “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我自己就是那一类人。三十年前,我有血气之勇,会为一点不如意的事而生气, 现在安逸日子过久了,我只想保现状就够了。”

  文姜看了他一眼,虽然这个人是她的丈夫,而她的一切也是因着丈夫而得到的,但是不 知怎么,她实在无法对范中行生出一点感情来,那不是年龄的差距,因为文姜也不再年轻 了,她已二十八岁,文姜所感到的是一种强烈的失望,绝对无法融洽的性格上的差异。

  这样一个人,我能跟他终老吗?文姜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自己,而且每次都是不假思索就 说出了答案,不能,我打内心里憎恶这个人。

  文姜叹了口气:“老范,我们不能全部寄望在预让的身上,必须要作万全的打算。因此 我们还要派人,带了重礼去拜见一个人,得到他的首肯,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

  “谁?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河东智伯,赵国的第二个强人。”

  “智伯是够强的,但是他不会为我们撑腰的。”

  “要他为我们去跟许远交战,他不会答应,但是许远要发兵来攻我们,势必要借道河 东,智伯可以不答应他借道。”

  “这恐怕不容易,范同就带人来了。”

  “那只是五十骑,而且是以前,许远再次发兵,当不止区区五十之数吧,大军过境,他 就要考虑了。据我所知,智伯对襄子继赵很不服气,已经闹得不太愉快,我们若以厚币甘 词,进说智伯,一定能使他点头。”

  范中行略一沉思道:“好办法,夫人,你真行!我们只要表示一下,愿受河东的保护, 智伯一定会答应的。你能想到这一着,足见高明。”

  “要是没有这一重保障,我也不会动范同的人手了。”

  范中行对他的新夫人不仅满意了,而且还表示了由衷的佩服,嘻笑道:“夫人!快点给 我生个儿子,像你一样的聪明,我们范氏一族必然会大有出息。”

  他忘情的拉着文姜的手,被文姜甩掉了,冷冷的道:“别想得那么远。目前的任务是把 河东的关系拉拢好,该送些什么礼?该谁去?如何措辞?……”

  范中行掏出一枚钥匙道:“一切都由你作主,你自己上库房里去看,要如何处理,你斟 酌着办好了。”

  这等于是把他全部所有都交给文姜了。文姜倒是有点愕然的道:“你把库房钥匙交给 我,不怕我再配一把?”

  范中行笑道:“你不必再讲了,今后这把锁就由你保管,库中的财也全部由你支配。”

  “你……对我如此放心?”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放心你,能放心谁呢?”

  “你不怕我把财物卷逃吗?”

  范中行笑道:“我不怕,你也不会那样做,因为你无论往那儿去,不会比这儿好。在范 邑,你不但有钱,也有权势,这你在别处找不到的。”

  文姜冷笑一声道:“你倒是把我看透了。”

  范中行耸肩微笑,笑得非常可恶。他没有开口,但等于是作了肯定答复。

  文姜此时有着屈辱的感觉。她很想把钥匙扔到范中行的脸上,然后拔腿就走,远离这个 可憎的家伙。可是她没有那样做?范中行的确把她看透了。

  文姜不甘寂寞,不肯安于平凡的女人,嫁到范城来,她终于有机会可以发挥她的才华, 满足她的雄心了,她是不会舍得放弃的。

  但她也不甘心咽下那口气,冷笑一声道:“老范!你别得意,女人是很难预料的,也许 有一天,我遇上了一个值得我爱的男人,我会抛弃一切跟他走。”

  范中行哈哈一笑:“文姜,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我最不耽心的就是这一点,因为,这 太不可能了。”

  “不可能?你以为我已经老得没人要了?”

  “那里!你美丽得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每个男人都曾为你着迷。你只要想走,可以带 走城里一大半的男人,只是那些人会在你眼中吗?”

  范中行继续得意的道:“能被你看中的男人,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男人,可是问题又来 了,那样一个男人,会跟你一起私奔吗?你毕竟是我的妻子,是范邑的城主夫人……”

  文姜低头不语,心中却更憎厌这老家伙了。她也无法不承认他的话有理由,被自己所看 上的男人,必然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那样的一个男人会带着自已私奔吗?

  假如真有那样一个人,我倒是要试试看,试试我的女性魅力,能否笼络得住他?

  可是上那儿去找那样一个男人呢?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预让能叫我动心,可是预让会 要我吗?

  文姜立刻也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不要!他是一头行空天马,无拘无束,没有一个女人能 牵住他,他也不会为一个女人而留在一个地方……但我总得试一试。

  想到这儿,她的眼光转为热切,眼神汪汪地望向预让所去的方向,口中哺哺的低语着。

  虽然没有声音,但范中行从她口形的蠕动,已可猜出她念的是:“预让,预让。”

  陡然一震,范中行终于猜测到自己妻子的心事了,原来是钟情于那个男人。

  不好!文姜虽然眼高于天,但是对预让就难说了。难怪她近来对预让特别关切。不过预 让是个守礼的君子,该不会诱拐主妇吧!

  想到这儿,他又略感安慰,但又不太放心。

  文姜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如果她蓄意勾引,预让恐怕很难逃得过她的美人关。无论如 何还是快点把他弄走,断了文姜的念头。

  范中行暗中作了决定,开始在想方法了。

  但是很出乎意外的,一个月之后,预让回到范城,竟是自动向他提出了辞意。

  那是一个黄昏,范城的人都很放心了,因为王飞虎从河东回来,说智伯已经接受了他们 的恳请,不让许远的人过界,不但是如此,他还答应亲自到许远那儿去,为范邑请命,警告 许远,不得欺凌对方。

  智伯是个颇有雄心的人,有意跟襄子一争长短,他的兵力虽不若赵襄子,却是赵国第二 大势力,为了要跟襄子一争短长,他也正在力图扩张,像这种拉拢人心的机会,他当然不会 放弃。

  所以他表现得既积极又热心。智伯既然答应出头了,范邑稳可平安无事。

  这个消息令大家很兴奋,范中行大开庆功宴之际,预让居然也仆仆风尘的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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