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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花红剑》——第二十二章 释嫌公子访故人
第二十二章 释嫌公子访故人

  进了鄢陵县城,很快便在城郊附近找到“青山客栈”。

  这家客栈地点很幽静,难怪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两位方外之人曾住在这里。

  正值中午,刚好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用过斋饭后并未外出。

  两位方外高人为了清静,都住在后院上房。

  纪无情要无我先在门外等侯,自己迳自敲门进入室内。

  明心大师正与白羽道长在房内品茗清谈,一见纪无情,立刻起立相迎,打个稽首道: “衣衲料定纪公子必定如约前来,果然不曾失信。”

  纪无情向两人见过礼后,道:“晚辈怎敢失信于老禅师和道长。”

  明心大师忽然拉住纪无情,低声道:“纪公子来时可曾遇到百花夫人的人马?”

  纪无情见明心大师神色甚为紧张,不由一愣道:“老禅师为何问起这事来?”

  明心大师喧了声佛号道:“昨日老衲和白羽道兄陪同全施主将刘施主送进城,自然也见 到了夫人。”

  纪无情面现不屑之色道:“见着她不过是件平常事,老禅师何至大惊小怪?”

  明心大师肃容说道:“老衲见了她,自然是件平常事,但对纪公子来说,却又大不平 常。”

  “此话怎讲?”

  “她发现全施主两只耳朵不见,自然要追根究底,而全施主自然也要据实相告,夫人听 完后,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同时老衲和白羽道兄也得知纪公子不但削去刘天残一足一瘤,更杀死杨三和五六名夫 人手下,你这祸实在闯得不轻。”

  “这是晚辈自己的事,何用老禅师操心?”

  “话不能这样说,南阳世家目前只剩下纪公子一人了,老衲怎忍心府上绝后?”

  “莫非那女人要杀晚辈?”

  “你杀伤她的手下这么多人,她如何能不恼,看她昨日的神色,大有杀你而后快的模样, 因之,老衲不能不担心你来时是否碰到她的手下。”

  “她现在住在城内南大街‘天城客栈’,纪公子要千万留意不要被她的人碰上!”

  纪无情漠然一笑道:“多谢老禅师关怀,晚辈不才,还怕不了那女人!”

  明心大师大为不解的道:“老衲始终弄不清楚纪公子为何与夫人结下怨仇,夫人这一生, 算得是巾帼英豪,女中丈夫,受武林中千万人的敬仰。”

  “她杀你用不着亲自出面,只要藉用桃花令符号召武林,只怕天地再大,纪公子也不再 有立足之地了!”

  纪无情不动声色的笑一笑,道:“真是这样吗?晚辈不识高低,倒要试一试看!”

  明心大师带点无可奈何的叹口气道:“年轻人,老衲完全是好言相劝,你无端杀死夫人 这多手下,一旦传扬开去,必定引起武林公愤,众怒岂可轻犯,夫人虽是仁心侠肠,只怕也 忍不下这口气。”

  “如此说来,连老禅师也为那女人不平了?”

  “纪公子何出此言,老衲不平是一回事,但关心纪公子的前途又是一回事,否则又何必 担心你被夫人碰上?”

  纪无情正色道:“老禅师对晚辈的关怀,晚辈感激不尽,不过晚辈希望老禅师不要再提 这件事!”

  “也好,你可找到了无我?”

  “不但找到了,而且已经把他带到。”

  纪无情的话刚说完,无我已推门而入。

  他翻身跪倒明心大师跟前,叫道:“弟子无我拜见师父!”

  明心大师对这位曾是司马山庄少庄主的弟子,一向另眼看待,连忙扶起无我道:“快快 起来,坐着和师父说话!”

  无我落座后,纪无情也在一旁坐下。

  无我带着无限歉意的躬身说道:“弟子犯下擅自出寺的大戒,还望师父治以应得之罪!”

  明心大师喟然叹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为师今天能见着你也就够了。”

  “师父可是要把弟子带回少林?”

  明心大师微一沉忖道:“那是以后的事了,你今后何去何从,完全由你自己决定,为师 决不干预,只要你在外面过得平安,为师就放心了,不过,现在却必须向你查明一件事情。”

  “这事纪公子已对弟子说过,弟子就是来向师父解释的。”

  明心大师凝下脸色道:“无我,出家人不打诳语,为师只盼你能说实话。”

  无我哦了一声道:“听师父的语气,是否认为这事一定是弟子干的?”

  明心大师语气一窒道:“为师自然希望事情不是你做的,但据武当那位道友回去的描述, 行凶之人,又实在和你太相像了。”

  无我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道:“弟子只能明告师父,事情绝非弟子所为,至于行凶之 人究竟和弟子如何相像,那就非弟子所知了。”

  室内的气氛开始沉寂,许久,明心大师才转头望了白羽道长一眼,道:“道兄,你看怎 么办?”

  白羽道长叹口气道:“若无我小师父不肯承认,贫道也实在没有办法!”

  这句话不由引起纪无情的愤怒,他虽一向敬佩白羽道长的为人,却也无法忍受。

  纪无情随即冷笑道:“道长,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天下之大,僧侣何止千万,双目尽 盲者亦不乏人,若仅听一面之词,硬指无我小师父是杀人凶手,纪某实在于心不服!”

  这几句话,说得白羽道长脸色骤变。

  明心大师怕双方当场闹翻,忙拍拍纪无情肩膀道:“纪公子,有话好说,不可冲动。”

  纪无情索性大声道:“不必查问啦!事情是我纪无情干的,我向白羽道长投案!”

  明心大师、白羽道长,连无我在内,在这瞬间,都不禁为之一怔。

  无我急急说道:“纪兄,人命关天,此事岂可视同儿戏,你可是要替贫僧代罪?”

  明心大师也紧跟着道:“纪公子,千万不可闹意气!”

  纪无情哼了一声道:“在下现在可以对白羽道长明言,那年轻盲僧是我改扮的,杀人行 凶自然也是我做的!”

  忽见无我霍地拔出短剑来,朗声道:“师父和道长不必查了,弟子承认就是,现在弟子 情愿自刎一死,以向死去的武当道友谢罪!”

  白羽道长动作快如闪电,急急夺下无我手中短剑,歉然说道:“小师父这是何苦,事情 到此为止,贫道不再怀疑你就是了!”

  明心大师早知无我当年和纪无情是金兰之交,此刻见两人生死不渝的举动,也大大为之 动容。

  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白羽道长还能再说什么。

  明心大师也正好可以藉机下台,缓缓说道:“道兄,如果你想要小徒到武当去一趟,以 便让那位生还的道友指认,老衲无不答应。”

  白羽道长苦笑道:“贫道已讲过不再怀疑小师父,大师若再提这些,反而是对贫道见外 了。”

  明心大师总算放下多日来心中的一块石头道:“虽然如此,老衲对这事仍要设法继续访 查,不能让行凶者逍遥法外。”

  白羽道长道:“多谢大师为这件事费心劳神,贫道出外已久,也该转回武当去了。”

  明心大师道:“如果道兄能多留几日,老衲很想和你再到趟司马山庄。”

  “大师还有什么事到那边去?”

  明心大师语重心长的道:“自然也是为了纪公子的事,百花夫人这一两天就要赶到司马 山庄,老衲要劝劝她不要再和纪公子计较。”

  纪无情拱拱手道:“多谢老禅师关爱,不过,晚辈倒想托老禅师带给她一句话。”

  “什么话?可是要表明昨天的事纯是一场误会?”

  “不但不是误会,而是晚辈睁开眼睛看清了真相,老禅师请告诉那女人,让她自己把脑 袋留下,免得晚辈下次动手!”

  明心大师呆了一呆,骇然道:“纪公子,你怎么竟说出这种话来?”

  纪无情道:“晚辈当年年幼无知,所以才受了那女人的骗,上了那女人的当,现在年事 稍长,至少已分得出是非善恶,所以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阿弥陀佛!”明心大师诵着佛号道:“年轻人,听了你的话,老衲真的不能再说什么 了!”

  白羽道长也被纪无情的话愣在当场,只好抢着说道:“大师,这事不必再提了,贫道陪 你去一趟司马山庄就是。”

  明心大师也知道劝解纪无情无益,望向无我道:“你是打算随为师回寺,还是继续在外 云游?”

  无我忙道:“弟子暂时还不能回寺,求师父原谅!”

  明心大师道:“为师先前已说过,绝不干预你的行动,不过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总要 告知为师才对。”

  无我道:“弟子既属云游,自然并无一定之所。”

  明心大师默了默,道:“也好,为师但愿你在外谨记往日的规诫,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老禅师放心。”纪无情道:“晚辈已决定和无我小师父一起行动,我二人相互照顾, 绝不致有差错发生。”

  常玉岚在家里待了将近半个月,既未查出插刀留柬之人,也未发现南蕙的踪影。

  老太爷常世伦无奈之下,只好取消一月限期,准许他且回司马山庄访查。

  一路之上,晓行夜宿。

  到达开封之时,不觉又是几天过去。

  直到来至司马山庄迎宾馆,他才知道百花夫人已经住在庄上不少天了。

  这在他真是喜出望外,他本来早就有意偕同蓝秀到暗香精舍探望岳母,如今对方既然来 到庄上,就用不着再长途往返了。

  匆匆赶到庄内,在大厅外面就碰到一人十分面熟。

  他明明知道这人是百花夫人的属下,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一见常玉岚,老远就喊道:“常姑爷,你回来了!”

  常玉岚终于勉强认出是神鹰全老大。

  奇怪的是全老大怎么少了两只耳朵,别看两只耳朵在脸上占的位置并不明显,但少了它 们却又最显眼不过。

  “全前辈,是你?”

  常玉岚一边说话一边只顾注意全老大的耳根。

  其实这正表示他对全老大的关心。

  但全老大却不做如此想,他干咳了两声道:“常姑爷,别看啦!

  耳朵掉了,再看也长不出来!”

  常玉岚不便多问,继续往前走。

  突见迎面又有一人拄拐而来。

  奇怪,这人又很面熟,照样也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身临切近,这人也咧嘴叫了声:“常姑爷。”

  常玉岚皱了一下眉头,暗道:“这人真像刘天残,干嘛额头上那个突出的大肉瘤不见了? 莫非去整容了?不过这一整反而不像‘独角蛟’了,还有,怎么左脚也少了一只?”

  这一来他实在不敢确认,反正是百花夫人带来的人马,只好含笑点了点头,再向前走。

  他心里不解的是,为什么百花夫人带来的手下全是些残缺不全的人。

  “庄主,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这次是总管陶林,说话间已快步迎了上来。

  常玉岚计算一下,除了在金陵住了半个多月,加上往返时间,离家可不是差不多已经快 一个月了。

  “陶总管,这些天来庄上没事吧?”

  陶林道:“庄主走后不久,庄主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好在多承纪公子帮忙解了围。”

  “哦!”常玉岚道:“又是纪公子帮忙,到底发生过什么大事?”

  陶林刚要回答,蓝秀已出现在面前。

  小两口久别重逢,陶林自然不便在旁打扰,迳自忙别的去了。

  常玉岚忙着要先去向百花夫人请安,蓝秀道:“娘正在休息,你暂时别去打扰她老人 家。”

  进入内室,常玉岚先把在金陵家里这些天的情形叙述了一遍,不过,有关老太爷对百花 夫人不满以及自己曾受责骂的事,都避而不谈。

  接着,喝了口茶问道:“方才陶林说我走后庄上又发生过事情,而且又是纪公子解了围, 到底怎么回事?”

  蓝秀随即也把那天飞天银狐阮温玉率江上碧以及“南海三妖”、“塞外三凶”进庄寻衅 之事和纪无情如何及时赶来解围的经过说了一遍。

  常玉岚长长吁口气道:“看来纪公子对咱们的这番大恩,是永远无法报答的了!”

  他说着忽然心中一动,带着讶然神色道:“照这样看来,他目前的武功,似乎更胜从前 多多了?”

  蓝秀点点头道:“以妾身的观察,你和陶林现在可能都无法胜得过他,上次‘南海三妖’ 来找碴时,咱们三人费了好大的力量,才把他们制服。”

  “但纪公子却仅凭一人之力,使得‘南海三妖’和‘塞外三凶’都不敢逞强,相较之下, 不难明白他目前武功已高到什么地步。”

  常玉岚沉吟了一会道:“上次夜间在黄河河堤上我曾和他展开过一场厮杀,当时我虽胜 不了他,但他却没占到便宜。”

  “你可知道,他现在手中多了一口宝刀,那宝刀称得上削铁如泥,连‘南海三妖’手上 的‘千年沉钢套’都被他劈断。”

  “有这种事?”常玉岚吃惊:“那宝刀必定有来历有名称?”

  蓝秀摇头道:“可惜妾身见识不广,并不认识那是什么神兵利器。”

  常玉岚缄默了半晌,道:“还好,神兵利器在他手中,并不致在武林中掀起风波。”

  蓝秀黯然一叹道:“只是他口口声声要找你一决高下,贱妾不能不担心。”

  常玉岚淡然笑道:“这倒用不着担心,对于他,我早已不存争名斗胜之心,如果败在他 手下,给他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

  “在我来说,反而未尝不是一种安慰,因为我们欠他的太多了!”

  常玉岚既然这样说话,蓝秀也就不便再讲什么。

  沉默了许久,常玉岚忽然想起刚才一进门所发现的怪事。

  常玉岚不由问道:“刚才我一回来遇见两人,一个是神鹰全老大,一个像独角蛟刘天残, 到底是不是他们?”

  “那是我娘手下的两条龙,不是他们还有谁?”

  “不对呀!他们怎会变成那种样子?”

  “那也是纪无情的杰作。”

  “什么?”常玉岚失声道:“纪无情怎会伤了他们?”

  “说来也许你不信,纪无情好像对我娘非常不谅解,刘天残被他割掉肉瘤削断一足是我 亲眼看到的,另外还杀了杨三和我娘五六名手下。”

  “原来是他干的?那么全老大的耳朵也是他割的了?”

  “不错,只是他被削耳朵的事我不曾看到,但据说少林的明心大师和武当的白羽道长正 好碰上了,要不然全老大更不知要受什么活罪。”

  “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还不曾回山?”

  “他们为了查证那武当四名弟子是否司马骏杀的,所以并未离开开封附近。”

  常玉岚紧蹙双眉道:“纪无情怎会做出这种事来?他当年也在夫人手下做过事,夫人待 他不薄,为什么反而和她老人家过不去?

  实在令人不解?”

  蓝秀也幽幽一叹道:“我娘为了这件事,把纪无情恨到了极点,曾说找到他以后,非把 他碎尸万段不可。”

  “纪无情杀伤了夫人的手下,夫人恨他是必然的,但我们要想办法化解才对。”

  “这还用你说吗?一个是我娘,一个是你的好友,也是我们的恩人,但我娘对这事已是 下定了决心,再劝也没用。”

  “劝多了她连我也会责骂,前几天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也来过,更曾劝过她,她老人家 照样不给人家面子。”

  “待会儿我去劝劝她试试。”

  “我劝你要着眼色行事,别看你是她老人家的乘龙快婿,照样会碰钉子。”

  “可是我们不能眼看夫人和纪无情妄动干戈。”

  “只怕事情不是你我阻止得了的,本来我娘不准备在庄上久住,但她为了要找到纪无情, 已决定不见纪无情,绝不会离开司马山庄。”

  常玉岚若有所思的道:“她老人家怎能断定纪无情必在开封附近呢?”

  蓝秀道:“据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上次透露,他们曾在鄢陵遇见纪无情和司马骏,那时 我娘也正住在鄢陵的‘天城客栈’。”

  “我娘还一直埋怨他们当时为什么不通知她,否则哪能让纪无情活到今天,正因为这缘 故,我娘才断定他必定仍在开封附近。”

  常玉岚面色凝重,想了想道:“果真他仍在开封附近,我倒要先设法找到他了。”

  蓝秀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如果我们能先找到他,就可以把消息透露给他,要他速 速远走高飞,以免惹下杀身之祸。”

  常玉岚道:“对,我正是这意思。”

  蓝秀忽然想起了南蕙,忙道:“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那天我在赶往暗香精舍途中,在 鄢陵附近曾遇到南姑娘。”

  常玉岚大为惊喜道:“什么?南姑娘已在咱们庄上?”

  蓝秀怅然摇头道:“我曾说尽好活,劝她速回金陵或者随我回庄,但她坚持不肯,最后 就只有眼看她又走了。”

  常玉岚不能责备蓝秀,不过他内心已有了决定,那就是除了找到纪无情和司马骏外,也 顺便要找回南蕙。

  两人又谈了很久,丫环来报说百花夫人已知常玉岚回来,要他立刻过去见面。

  蓝秀为了接待母亲,特别整理出一所最精致的跨院供百花夫人居住。

  当下,两人一齐进入跨院。

  百花夫人正懒洋洋的仰靠在起居间的一张覆有绣花锦缎的大圈椅上。

  她身旁站着一名唇红齿白面目俊秀的年轻人。

  这人正是百花夫人的义子乐无涯。

  蓝秀和乐无涯早已相识,在这种情形下却不便为常玉岚引见。

  常玉岚虽然心中有疑,照样也不方便问。

  他急急前行几步,翻身拜倒道:“小婿常玉岚拜见夫人!”

  他虽做了百花夫人女婿,仍以夫人相称,并未改口称她岳母。

  “起来吧!”

  百花夫人连身子也没移动一下,语气也出乎意料的冷淡。

  常玉岚和蓝秀心里都有数,自然仍是为了纪无情的事。

  常玉岚站起身来,垂手站立一侧,却不知下面如何开口。

  百花夫人冷笑道:“玉岚,你交了个好朋友!”

  常玉岚呐呐说道:“夫人指的可是纪无情?”

  百花夫人哼了一声道:“不是纪无情还有纪有情?”

  常玉岚道:“这事方才蓝秀已全对小婿说了。”

  百花夫人道:“我知道秀儿会对你说的,而且你也看见了,全老大五官去了一官,刘天 残断腿割瘤,这回不残也得残了。”

  “还有死去的杨三和几名弟兄,你已不可能看见,玉岚,我这一生,好强了大半辈子, 如今一个后生晚辈的纪无情,竟无缘无故的惹到我头上,如果换了你,这口气可忍得了吗?”

  常玉岚低下头道:“夫人,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小婿和纪无情是多年好友,深知他的 为人,夫人总该查明白了再做处置。”

  “住口!”百花夫人抬手一拍圈椅扶手:“我跟他有什么误会?

  他可够资格跟我发生误会?你还敢为他辩护?”

  蓝秀连忙向常玉岚使个眼色,一面陪笑道:“娘,何苦生那么大的气呢?保重身子要 紧。”

  百花夫人叱道:“娘岂是故意找气生的,身子是我自己的,难道我不想保重?”

  蓝秀刚要再劝慰几句,只见百花夫人摆摆手道:“你们都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 下。”

  出了跨院,两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常玉岚道:“看来非尽快找到纪无情不可了,否则 他一旦碰到夫人,势必凶多吉少。”

  蓝秀道:“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你就在附近寻找他吧!尤其要去一趟鄢陵,据我预 料,他很可能目前住在鄢陵。”

  “何以见得。”

  “因为他杀伤我娘手下是在鄢陵,而第二天又在鄢陵一家‘青山客栈’和明心大师白羽 道长见面,这不是很好的证明吗?”

  常玉岚也觉蓝秀的话有理。

  “对啦!刚才在夫人身旁站的那年轻人是谁?”

  “我本来要替你引见,却又没机会,这人是我娘的义子。”

  常玉岚哦了一声,皱眉说道:“请恕我说句你不想听的话,这人外表固然仪容不俗,但 却似乎带着几分邪气。”

  “我和他一见面也有这种感觉,不过他在我娘面前却似乎十分得宠,你可看出他像谁 吗?”

  “的确有些眼熟,但以他的年纪而论,我不可能从前见过他。”

  “你看他可像半年的暗香精舍总管乐无穷?”

  常玉岚心中一动,急道:“不错,这人很像已死的乐无穷。”

  “他正是乐无穷的同胞弟弟,名叫乐无涯,我娘见他无依无靠,早在十年前就把他由家 乡接了来,收为义子。”

  常玉岚默然许久,才道:“当年乐无穷就并非好人,但照样也在夫人面前得宠,如今又 宠此人,这对夫人实在并非好处。”

  “但站在晚辈立场,我又不便批评什么,你我也只能对这人敬而远之了。”

  当晚,常玉岚难得有一次好好休息。

  次日一早,他便一个人直奔鄢陵而来。

  本来,蓝秀也想随同行动,但因有百花夫人在庄,又不便远离。

  他预料若纪无情和司马骏真在鄢陵,必定住在城内客栈,因之,第一步便是遍访城内各 处客栈。

  实际上城内客栈,也不过三五家而已,访查起来,并不困难。

  偏偏都是徒劳无功,但另外一件事却使他喜出望外。

  那是他在一家客栈的住客登记帐上,居然发现了南蕙的名字。

  偏偏南蕙正外出未归。

  他问明了南蕙所住的客房,决定耐下心来等待。

  于是他就在离店面不远的餐堂叫了一壶酒,几样小菜,一面自饮自酌,一面等待南蕙回 来。

  谁知刚坐下不久,便见一僧一俗两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这在常玉岚来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进来的两人居然是纪无情和司马骏。

  不过纪无情的打扮,却使他由衷吃惊。

  他已不再是在黄河河堤和他拼搏过一阵时的纪无情,那时他蓬首垢面,乱发覆肩,衣衫 也油污不堪。

  如今则是衣履整洁光鲜,容颜焕发,意气飞扬,完全是一副翩翩潇洒的五陵佳公子的气 派。

  至于司马骏,也是看崭新的僧衣,只是僧帽下垂着一块蒙面黑纱。

  常玉岚明白,那是司马骏不愿让人看到他那被毁的双目。

  这是常玉岚十年来第二度和纪无情真正的相遇,至于出家后的司马骏,他还是第一次看 到。

  这时他反而故意背过脸去不使对方发现,因为他要暗中窥探一下纪无情和司马骏要谈些 什么?以便查知目前二人的行动。

  他明白,若当面探询,说不定将会遭到碰壁。

  果然,纪无情和司马骏并未注意常玉岚。

  两人找了一副靠窗的座头坐下。

  纪无情先开口道:“老弟,今天你就破次戒开怀畅饮一番吧!

  今后你我经常在一起走动,两人吃饭还要叫两样饭菜,实在有些别扭。”

  无我迟疑了一下,道:“这样可以吗?小弟现在还是佛门中人,不应破了出家人的规 矩。”

  纪无情笑道:“你最多只能算半个出家人,从咱们在官渡相遇到现在,我就从来没见你 烧过香,吟过经,拜过佛。”

  无我语气尴尬的道:“照你这样说,小弟岂不成了佛门中大逆不道的叛徒?”

  纪无情歉然笑道:“别介意,算我说错了话,其实佛就在心中,心中有佛,佛即存在, 只要心存虔诚就成了,何必计较形式。”

  无我默然不语。

  纪无情又道:“更何况老爷子早就有意让你弃僧还俗,连我也这样盼望,你还顾虑什 么?”

  无我终于颔首道:“好吧!不怕我佛罪过,小弟就听你的了,只是小弟己戒酒十年,今 日破戒,必须适可而止。”

  纪无情道:“这方面愚兄不会勉强你,孔夫子是唯酒无量,不及乱,别喝过了头就好 了。”

  他说着招来店小二,吩咐端酒上菜。

  两人的一番对话,常玉岚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想到这两人目前境况应该十分潦倒才对, 但看他们一身打扮又叫了满桌的上好酒菜,又似乎生活极为阔绰。

  这时常玉岚已沉住了气,反正两人这顿饭一定吃得很久,不愁他们跑掉。

  只听纪无情道:“东方老前辈也应该来了,这次咱们两人要好好请请她。”

  又听无我道:“如果她老人家不来这里,那不是空等了?”

  常玉岚听到这里,暗暗寻思道:“东方老前辈是谁?莫非就是上次救我一命的千手观音 东方霞?”

  说来惭愧,千手观音东方霞在挥旗山不归谷虽然救过他一命,他却没看到对方。

  因为东方霞为他施行过疗毒解穴之后,他必须三天才能清醒复原,而当他清醒之后,东 方霞早已启程赶来鄢陵。

  他所看到的,只是少谷主东方绿珠,连这一切经过,也是东方绿珠告诉他的。

  他对千手观音东方霞,可以说大恩未报,如今听说她要来,又怎能不迫切的等着见上一 面。

  他聚精会神的再听下去。

  纪无情道:“听说那女人早已住进了司马山庄,目的自然不外是要找到我。”

  无我道:“所以你的行动必须隐秘,千万别让那女人发现形踪,那女人手下眼线众多, 连八大门派都为她所用,至少暂时咱们惹她不起。”

  纪无情冷笑道:“如果不是老爷子不准轻举妄动和周姑姑的一再叮咛,我早就主动到司 马山庄找她算账!”

  “她的武功诡奇莫测,纪兄还是要多加考虑。”

  “我不能为了那女人武功高就连仇都不报,即使豁上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无我默了一默道:“话虽这样说,但纪兄却犯不着白白送上一命,更不能因而被人查知 老爷子的隐居之处。”

  “所以,小弟劝你暂忍一时,一旦时机成熟,小弟也不能坐视,须知先父也是死在那女 人手中,把小弟逼得无处容身而不得不出家的也是她。”

  “这件深仇大恨,较之纪兄有过之而无不及,将来手刃那女人,应该是小弟的责任较为 重才对。”

  常玉岚只听得心头猛震,两人所说的那女人分明是指百花夫人,他万想不到纪无情和无 我恨百花夫人恨到这种地步。

  这就难怪纪无情要对百花夫人的手下大开杀戒了。

  另外,他们所说的老爷子又是谁呢?

  好像此人非常受到纪无情和无我的尊崇,而他们两人的行动又好像也在受着老爷子的影 响。

  他想再听下去,可惜纪无情和无我已只顾吃喝起来。

  他不想再等,起身走了过去,抱拳拱手朗声道:“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两位!”

  纪无情和无我都不禁为之一惊。

  但两人只淡淡的瞥了常玉岚一眼,并未答腔。

  常玉岚走到跟前,再拱拱手的说道:“二位,虽然一别十年,但还不至于不认识我常玉 岚吧?”

  纪无情头也不抬,冷冷说道:“大名鼎鼎的司马山庄庄主,又兼号令武林的桃花令主, 纪某哪会认不出来!”

  常玉岚轻咳一声道:“纪兄何出此言?”

  “在下说的可有什么不对吗?”

  “若纪兄一味拒常某于千里之外,兄弟真不知要如何作人了!”

  “笑话,当今武林,阁下该是做人最成功的一个,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

  常玉岚咽下一口唾沫,转向无我道:“司马兄,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无我故意不动声色的道:“请恕贫僧双目不能见物,这位好像是常施主吧?”

  常玉岚自然不知道无我已经盲而复明,但却明白对方此问是故意的。

  常玉岚不觉顿了一顿道:“司马兄,当年彼此也曾是知交好友,久别重逢,正该一叙离 情,何必如此对待常某?”

  无我漠然笑道:“常施主,别忘记贫僧早已是出家之人,出家人四大皆空,哪里还有什 么情字可言?”

  常玉岚道:“可是僧俗间也不乏知交好友,难道兄弟就不能高攀司马兄这位方外好友 吗?”

  无我摇头道:“不必了,贫僧怕是如此一来,有辱常施主的身份。”

  “同马兄,何必做违心之论,若彼此之间真无情义可言,上次在官渡,你和纪兄又何必 救我?”

  无我诵了一声佛号道:“我佛慈悲,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即使换了别人,贫僧照样也不 能见死不救。”

  “上次之事,只是凑巧罢了,贫僧当初出手相救之时,根本就不知道被制在车中之人是 谁?”

  无我这番话并不勉强,当时常玉岚被飞天银狐阮温玉所制,人事不省躺在车中,即使明 眼人也不易认出是谁,何况无我又是双目已盲。

  但常玉岚还是勉强笑了笑道:“司马兄此话固然有理,可是你后来和纪兄到敝庄解围, 又当如何讲呢?”

  无我语气一窒,道:“那照样也是事有凑巧,否则,出家人又何必管那么多的闲事呢?”

  “司马兄不必再做违心之论,你和纪兄若无相助之情,又怎会进入敝庄?”

  “贫僧云游四方,何处去不得,若常施主不肯接纳,下次不去就是了。”

  忽听纪无情道:“司马老弟何妨实话实说!”

  无我不懂纪无情话中之意,愣了一愣道:“纪兄的意思……”

  纪无情冷然道:“那就由我和他说实话吧!”

  他转头望向常玉岚道:“常庄主,纪某说出原因之后,希望你最好马上离开!”

  常玉岚正色道:“兄弟正想听听纪兄要说些什么?”

  纪无情道:“纪某到贵庄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你。”

  “那最好不过,兄弟期盼十年,为的就是和纪兄重相聚首。”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

  “不外是故友重聚,把酒言欢?”

  纪无情不由仰脸狂笑道:“可惜你猜错了,纪某是要杀你!”

  常玉岚并未感到过分惊骇,因为纪无情数度和蓝秀相遇所讲的那些话,蓝秀都已转告过 他。

  他朗朗笑道:“纪兄,你若真要杀我,我情愿死在你的刀下,但我必须要弄清楚,究竟 为了什么?”

  “为了那女人!”

  纪无情话出口后,才觉出有些下妥。

  他立刻再补充道:“常庄主别误会,我指的自然并非尊夫人,尊夫人已名花有主,若纪 某再存非分之想,那还算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常玉岚接道:“兄弟明白,你指的是敝岳母百花夫人,实不相瞒,你刚才和司马兄说的 话,兄弟已完全听到了。”

  “那很好,纪某就用不着再做解释了。”

  “可是兄弟不明白你和夫人何时结下仇怨?”

  “你去问她好了,常庄主,纪某现在还不想杀你,所以方才才要你马上离开。”

  “为什么?”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那女人才是真正的元凶,你不过是附人而已,纪某当然要先杀 了她,再找你算账。”

  常玉岚长长一叹道:“纪兄,兄弟可以猜得出,你和夫人必定因故而产生了某种误会, 夫人目前正在到处找你。”

  “兄弟必须向你提出警告,你杀伤了她不少手下,她可能也不肯轻易放过你,所以,我 要劝你尽速远走他处,千万不能让她碰上。”

  纪无情冷冷而笑,道:“阁下太小量纪某了,找若怕事,又何必生事?”

  “纪兄武功高强,只怕也不足以与夫人抗衡。”

  “大不了豁出一命而已,连纪某都不在乎,何需阁下操心?”

  常玉岚只急得顿足道:“可是我们是多年的生死好友,叫我如何不担心?”

  纪无情笑道:“如果阁下真是纪某的生死好友,纪某倒要拜你一件事,你若做得到,那 就证明此言不假,否则,一切免谈!”

  常玉岚大喜过望,道:“不要说一件,就是千件万件,兄弟也必须尽力,绝不使纪兄失 望。”

  纪无情却又摇摇头道:“不必啦!阁下做不到的事,我又何必勉强。”

  “只要兄弟做得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这事在纪某做起来也许很难,但换了阁下,却只是举手之劳。”

  “纪兄若不说出来,教兄弟如何下手?”

  “好吧!事情的确很简单,把那女人的人头拿来见我,到那时自可证明咱们的确还是好 朋友。”

  常玉岚猛闻此言,不由呆在当头,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纪无情继续说道:“你是她的乘龙快婿,她对你自然用不着戒备,谈笑之间,一举手就 成了,常庄主,这点小忙,你究竟肯不肯帮?”

  常玉岚吁口气道:“纪兄,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纪无情不屑的道:“所以,我早就料到这件事你办不了。”

  常玉岚搓着双手道:“纪兄和兄弟谈点正经的不好吗?”

  纪无情霍然大笑道:“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正经呢?”

  此时的常玉岚,当真是处在一生中最为尴尬的场面中。

  但他和蓝秀一样,也只有逆来顺受,因为他出来本来就是要找到这两个人的,岂可一怒 离去。

  只见无我单掌立胸,缓缓说道:“常施主,贫僧今日难得开次酒戒,正准备和纪兄好好 畅饮一番,你这一打扰,未免太煞风景了!”

  常玉岚趁机道:“二位既然有此雅兴,兄弟何妨敬陪末座。”

  无我道:“常施主言重了,堂堂武林大盟主,纪兄和贫僧怎敢高攀?”

  常玉岚无可奈何地道:“两位不该始终如此对待常某,须知常某是一片诚心而来,绝无 半点虚情假意。”

  无我道:“贫僧并未怀疑常施主的来意,只是彼此境遇不同,身份不同,贫僧与纪兄单 独相处,可以无话不谈,有常施主在此,就未免碍事了。”

  常玉岚暗忖道:“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似乎较十年前更为密切,当年南阳世家分明是司马 长风派十八血鹰烧的,纪无情全家无一幸免,难道他对司马骏就毫不迁怒?”

  “而夫人号召武林各大门派消灭了司马长风,也等于为纪无情报了仇,他为何反而对夫 人既误会又痛恨?……至于司马骏,那倒有情可原。”

  只听纪无情也帮上了腔,道:“常庄主,知趣的还是趁早离开的好,回去对那女人讲, 要她把脑袋自行割下来留在司马山庄,过两天我就去取。”

  忽听无我叫道:“纪兄,不必跟他罗嗦,东方老前辈已经来了,咱们快到门外去迎接她 吧!”

  原来无我正坐在窗口,已发现千手观音东方霞走在街上。

  两人撇下常玉岚,匆匆奔出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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