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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紫烟《悲歌》——第 三 章
第 三 章

  直等他的身形走得看不见了,朱羽才从树后走出,他的手握在剑柄上,手指因用力而发 白,可知他用了极大的努力才使自己压下了拔剑的冲动。

  慢慢地走到了两具尸体前,检视着他们喉头的那一个手指大小的剑洞,又伸出手指,探 入剑洞,挟出了一枚三角形的尖铁,好像是一截扳断的剑尖,看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 老家伙还真不错,居然还留着这一手。”

  “不过你以为这就能逃出我的掌心了吗?那你就想得太天真了,你以为我就不知道洛阳 的城郊置买田产了吗?”朱羽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首先招手唤来了人,把苏氏兄弟的尸体 抬走,接着就来到那栋原是为预让备就的精舍。小桃端来了一口金盆,盆中盛着清水,那是 给他净手的,他的手刚沾过苏敬喉头的血。

  大桃则送来一方素绢给他擦手,两个女子都没开口,倒是他自己不耐烦了,大声道: “你们怎么不开口?”

  大桃顿了一顿才道:“婢子不知如何开口的好。”

  “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你们该有所表示,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大桃道:“公子一代人杰,思虑周详,很少会有差错的,只有一点错了,就是不该把对 付预让的方法,告诉公孙总管。”

  “我以为他在预让剑下断臂,应该会恨预让,所以才把我的腹案告诉他,叫他斟酌执 行,他是宅中的总管,很多事都要透过他,那知道这老儿太不识抬举,居然借机会想溜。”

  “公子,他虽断一臂,却不恨预让,言下对预让还颇为尊敬,所以公子要用手段去对付 预让,他自然会起反感而离去了。”

  “这个老混蛋,他自己一向是靠着手段来求胜的,袖中藏刃,就是一种最阴险的手段, 从来也没有公平光明地跟人对过一仗。现在居然在我面前称英雄,耍骨气了!”

  大桃叹了口气:“公子,尽管你的剑拔超群,但你却一辈子成不了剑客。”

  “我成不了剑客?这不是笑话吗?附近三百里数知名的剑客,谁敢把我放到第二去,我 会不是剑客?”

  “那只是一些无知俗人的看法,在真正的剑客眼中,公子只是一个生意人。一个会使剑 的商人而已。”朱羽脸上的傲态收了起来,大桃虽是个下人,却是他的智囊之一,也是敢在 他面前直言无伪的人,所以他虽然生气,却没有发作,冷笑一声道:“我在你们目中竟是这 么的不值钱!”

  大桃柔笑道:“剑客在婢子眼中并没有价值,婢子这么说,也没有减低对公子的敬 意。”

  朱羽哦了一声,大桃又道:“婢子以为公子一心一意去做剑客,才是最不智的事,作个 剑客,只不过会击剑而已,亡命天涯,整天在杀伐中过日子,这有什么乐趣呢?”

  “哼!妇人之见!”

  “婢子的见解虽陋,却是很实在的,剑客最多是能够快意恩仇,或者是仗剑行侠而已, 公子却身拥无穷的财富,要做那些事更为容易了!公子要杀一个人时,根本用不到亲自动 手,只要用钱,就可以买到上百个剑客来代公子完成心愿。”

  朱羽叱道:“胡说!钱只能买到莫烈那样的杀手,绝对买不到真正的剑客,像预让,我 为他预备下了华舍,美女,只要他开口,多少钱我都不吝给与,可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大桃也没话说了,朱羽道:“你说我要杀死一个人,不必亲自动手,只要用钱就能买到 人来代我行动,现在我可以出黄金千镒为酬,谁能为我去杀预让?”

  大桃道:“公子要杀掉预让?”

  “是的!我感到这个人迟早会成为我的敌人。威胁到我的生命,所以我愿意拿出这笔钱 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婢子想总有一个人会替公子完成这个心愿的。”

  朱羽笑了,拍拍大桃的手背道:“大桃,我明天就要出门去一趟,恐怕要一两个月才回 来,等一下你们姐妹两个人就可以到库房中来,我把黄金给你们。”

  “把黄金给我们干嘛?”

  “出去替我找人杀预让。如果钱不够,你们可以随时回来拿取,但是务必要完成任 务。”

  “公子,府上的能人很多……”

  “我家里的那些人有多少能耐,我很清楚,他们没有一个是预让的敌手,所以必须出去 找。”

  “那也不必要婢子出去找呀,公子只要把赏格悬出,自然会有人登门应微。”

  “不能这么做。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更不想让人知道是我拿钱雇人杀死预让,尤其 是我不想表示跟预让公开为敌,叫他上门来找我,所以才要你们出去找人。”

  “婢子怎么知道上那儿去找人呢?”

  朱羽笑了一下道:“大桃!我知道你找得到的。有很多的办法,可以找到一些既高明而 又少为人知的隐名高手。你们的父亲就是一个很有名的剑手,他被人杀死后,你们为了避 仇,才故意卖身到我家里来。”

  “这……公子怎么知道?”

  “在这家里的每一个人的底细,我都很清楚,大桃,你们到我家已有五六年了,凭心而 言,我没有拿你们当下人看待吧?也没有要你们受任何委屈。”

  “公子对我们姐妹恩深义重。”

  “那就帮我这个忙吧!我知道你们的父亲有些朋友,他们也来看过你们,相信你们一定 知道如何找到他们的。记住!这件事与我沾不上任何关系,一切都是你们出面,出了这个 门,我就不认识你们了。”

  “我们以后也不能回来了。”

  “大桃!我相信你们也下会再回来了,在这个家中,不管我怎么提拔你们,你们永远是 个下人,而且我知道,你们是不甘心屈居下人的,所以我要放你们出去,送来预让的人头, 我就还给你们的身契。”

  大桃还要说什么,朱羽却已站起身子,起身离开了。小桃望着姐姐,一声不发,大桃叹 道:“收拾行李吧,我们在这儿也住不下去了。”

  “姐姐!是你太多嘴了,才引起他的怀疑的。”

  大桃苦笑道:“我的目的是引起他的注意,进一步被他视为心腹,才可以深入一层地了 解他的一切。”_

  “可是现在却完了,几年的苦都白吃了。”

  大桃略作沉思后才道:“我相信他还没有知道我们真正的身份,否则,以他的为人,怎 肯放过我们?”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放我们出门呢?”

  大桃道:“那是他深知我们两个人都是剑士李聂的女儿,绝不可能典身为奴,迟早都会 有赎身之请,他不如做个人情,也好示恩于我们,其次,他是真正的畏惧预让,希望籍我们 关系找人除去预让。”

  小桃苦笑道:“姐姐!我们的目的是来调查朱羽的底细,现在要如何回报伯公呢?”

  大桃略作沉思道:“这个人行事太谨慎了,我们在这儿也不会有什么进展,而且目前从 一个人的身上,最容易查出我们想知道的事,我们不如改从他身上着手。”

  “姐姐说刚离去的公孙梧?”

  “是的,此人曾经为朱羽心腹,一定知道朱羽许多秘密,所以他在求去之时,朱羽才会 示意杀他。”

  “他肯把朱羽的秘密说出来吗?”

  “朱羽是不肯放过他的,只是目前没有把握杀死他,不敢贸然而已,我想一定还会另派 杀手去狙击他的,我们跟住他,伺机为他解一两次围,他一方面很恨朱羽,一方面感激我 们,就会帮助我们,揭穿朱羽的秘密了。”

  “姐姐,到底朱羽是不是我们所怀疑的人呢?假如找错了对象,那就太不值得了。”

  大桃道:“伯公是个很细心的人,不会鲁莽从事,他握有了相当证据和线索,才会叫我 们前来卧底的,而我们这四年来的观察,也认为他确可疑。”

  “可是我们并没有掌握到确实的证据呀!”

  “大盗不操矛觚,这里是他栖身之地,他不会在这里做案引人启疑的,因此我们也不必 在此浪费时间了,还是从公孙梧的身上着手好些。”

  “那么我们要不要对付预让呢?”

  “管那个干嘛?我们可不是来为人当杀手的。”

  “朱羽是为了预让才派遣我们出去的,若是我们无所事事,恐怕会引起他的怀疑,派人 来对付我们,我相信他一定也会派人监视我们的。”

  “嗯!这倒是,看来我们还得虚应故事一番才行。”

  “姐姐!虽然伯公允许我们权宜行事,不必事事请示,但是我以为现在应该要向他请示 一下了,因为有些事关很大,不是我们能作主的。”

  大桃说道:“我倒看不出有什么严重的。”

  小桃道:“虚应故事对付预让就不是一件小事,他是个杰出的剑手,派去对付他的人, 恐怕很难得手。”

  “这当然,我们又不是真的要除去预让。”

  “可是那些去挑战的人,却有死无生了,我们可没有权利去牺牲别人的性命呀。”

  “妹妹,你的脑筋太死了。我们不必派自己的人去,朱羽不是给我们黄金千镒吗?用这 笔钱,买动杀手去,而且这本就是朱羽给我们的工作,我们做一做,也好搪塞他一下,表示 我们确实做了。”

  “姐姐!预让是个很有名的剑客,寻常的杀手对付不了他,也没有人敢来应征。”

  “千镒黄金不是小数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话并不尽然,黄金有价,生命无价,黄金虽好,没有命去享受也是枉然,很少有人 会做这种傻事,所以买杀手的想法并不切实际。若是任意就能买到杀手来杀预让,朱羽也不 会挑上我们了。他要我们去找的是高手,一些隐名的高手,可是我们能找到的人却只有伯公 遗来支援我们,或是担任连络的死士,他们可以接受请求去杀预让,万一他们成功 了……””

  “那就为伯公赚得千镒黄金,伯公为图大举,亟需要财富的支持,他派遣门客,四出货 贩求利,就是为了要赚钱,因此,他才为那些货队被劫而震怨,要我们来调查是谁下的手, 朱羽的黄金,大可受之无愧。”

  小桃不以为然地道:“预让呢?不是死得太冤枉了?”

  “不冤枉!这些剑客逞勇斗狠,他们杀死了不知多少其他的剑手,因此,他们自己被人 杀了也不足为惜。”

  “姐姐,你说这话太偏激了!”

  “本来像我们的父亲,虽通剑法,却只是授技教武。与人无争,却偏有剑客登门,要求 比试,把老人家杀了,这都是剑客所为,所以我痛恨剑客!”

  “可是我们有很多师兄弟,有很多的叔叔伯伯,他们都是剑客。”

  “那不同,他们在伯公的门中,是为一个理想而奋斗,为绝世的人杰报效所能,比那些 徒事逞勇的暴客要高得多。”

  “好!姐姐,预让被杀了是活该,但如若我们派去的人失手,被预让杀了呢?”

  “这……唉,这事情的确很麻烦,看来我们是须要请示一下了,而且也要把我们的计划 行动报告一下!”

  “那我去准备鸽子。以后我们不会回来了,很多东西都要整理一下,尤其是跟河东联系 的各种资料,不能有一丝残留,引起朱羽的疑惑。”

  小桃姐妹俩出门时,朱羽在另一间屋子里大发脾气。他是叫张才拿了莫姬的典身文契, 会同了几个官人到莫家村去讨人的。

  他主要的目的是想逼预让回来。那知道张才却捧了一堆金子回来。

  “蠢材!一点事情都不会办,你知道我的目的不是要钱,而是要人。”

  “是,小的知道。可是预让拿了钱在那儿等着。见了小人,不由分说,把文契夺了过 去,把金子交与小的。”

  “你可以不接受。我叫你把官人带着前去,目的就是防着这一手。”

  张才呆着脸道:“可是,与小的同去的几个官人到时都变了卦,他们反过来帮着预让, 说已经还了钱,就没有再要人的道理,反骂小人是无理取闹。”

  “什么!那几个官人居然敢帮着莫家庄的人!他们有几个脑袋!你不会找范中行去。”

  “公子,小人本来是想找城主理论的,可是来到城主府邸时,却碰见预让也在那儿。”

  “预让在范中行那儿干什么?”

  “小的找人一打听,才知道预让已经向城主自荐为剑术教练,预支了一年的薪金,拿来 替莫家庄还了债。”

  朱羽气得一拍桌子,虎的站了起来道:“大胆的范中行,他有几颗脑袋,敢跟我作 对!”

  “公子,城主以前对公子言听计从,十分巴结,无非是长惟公子的朋友多,交游广,门 下多奇技异能之士,随时都可以取他的性命,现在他有了预让为护卫,自然不会再畏惧公子 了。”

  “克勒”一声,桌上一只白玉的茶盅被朱羽捏碎了,张才的心也跟着一凉,他知道这只 杯子是公子最心爱之物,居然毫不顾惜地捏碎,可见其心中愤怒之情,而公子一暴怒,必然 会迁怒于人,谁在他身边谁遭殃。

  张才正在担心自己不知要受到怎么样的处分,那知这一次朱羽的脾气发得快也收得快, 居然立即收起了脸上的怒色,显得很平静地道:“你是什么时候到莫家村的?”

  “小的会同官人前去,当日已晚,小的是第二天上午前去的,不过在当天晚上已经打过 招呼约好了。”

  “去时预让已经准备好了金子在等候着了?”

  “是的。而且伴同小人前去的官人也换了,跟小人较为接近的吴常说是另有要差他派, 另外有两个不太碰面的跟随小人前去。”

  “混帐东西,随行的人换了,你都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城主跟前的亲信王飞虎,他一直很客气说能为公子效力是他的 荣幸,小人不疑有他,而且也知道城主对公子一向十分恭敬,却没有想到一抵莫家庄,他们 就翻了脸,公事公办了。”

  朱羽恨道:“这分明是预谋,预让已经知道我们的作法,所以干脆到范中行那儿去自 荐,打通了关节来对付我。”

  “是的。”张才道:“吴常换了王飞虎就是预谋,小的还听说这王飞虎对预让十分推 重,在范中行面前,再三力保推荐,范城的剑术教练本来是他的,他自愿让出来给预让,才 促成范中行录用了预让。”

  “嗯?”朱羽奇道:“王飞虎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脚色,他怎么会在范中行的面前有 这么大的力量?”他虽然问出这个问题,却不指望有答案,至少他知道张才是无法回答的。

  出乎意料的,张才居然有答案。“公子,”他道:“听说王飞虎是公孙先生的同乡,而 且也是公孙先生推荐到范中行那儿去的。”

  朱羽目光一亮,一切都有了解答——公孙梧。

  “这个可杀的老匹夫,刚出们就背叛我了!”

  他恨恨的诅咒了一声,也开始担上了心事。公孙梧不但知道他很多秘密,而且太了解他 了,甚至于连他的行事都料准了。

  朱羽派张才去对付预让,并没有告诉公孙梧,那时公孙梧一手已残,对自己没有什么用 处了,懒得向他重述一遍自己的计划,这是个无心之失。

  但却是最大的失着,使得公孙梧及早发现了在朱羽心目中地位降低,不等朱羽布置好对 付他就先行求去。更错的是,朱羽低估了公孙梧的能力而操之过急,逼反了他上这老儿已经 开始反击了。

  第一着反击是他攻破自己对付预让的计划,朱羽很心烦,他要对付的人又增加了一个。

  预让在范城城主范中行的府邸里作了剑术教师的确是公孙梧拉的线,他在预让的剑下断 了一臂,心中并不恨预让,反倒有点感激,因为他已近风烛残年,对江湖上杀戮的生活感到 厌倦了,时时都在找一个抽身的机会。

  预让残他一手,恰好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也知道朱羽不会轻放过他,因为他掌握了朱羽 暴富的秘密,所好他留了两手,才能把朱羽召来的杀手除掉,而且还震住了朱羽,使他不敢 对自己立即下手,他对朱羽太了解了,朱羽叫张才去对付预让,他立刻就知道将用什么方 法。

  虽然游侠们仗剑邀游四海,快意恩仇,不太受国法的拘束,但若非必要,仍然是不太愿 意跟官方人结怨。尤其是预让这种行为正直的知名剑客,他不会受官人们无理欺压,也不会 违法去抗拒官方,朱羽若是持了莫姬的卖身契,会同官人去要莫姬,预让是毫无办法的。

  为了莫姬的自由,预让可能会向朱羽低头,那一来公孙梧就完了,朱羽若是要预让去杀 公孙梧,公孙梧很难在这位名剑手下逃生。

  为了自救,为了削弱朱羽的势力,他一定要破坏朱羽的计划,帮助预让摆脱朱羽的羁 束。所以在离开朱家之后,他立即就找到了预让,说出朱羽的计划,说服预让投入范中行的 门下。

  王飞虎不但是公孙梧的小同乡,而且也从公孙梧学过剑,由公孙梧推荐到范中行门下为 食客的。

  范城是个小邑。可是很富足,大半是范中行的采邑,他原是晋公的家臣,三家分晋后, 托庇在赵侯的翼下。这个人没有多大的野心,儒弱无能,对目前的生活很满足,并不想去吞 并什么人。但是这一时候君权衰落,诸侯纷纷拥地称霸,天下已分为很多的小国,除了一小 部份仍然依附着名存实亡的周室天子外,秦齐楚燕韩赵魏七国并称霸局,是为战国七雄。霸 国间固然时有纷争,小国间也难免有摩擦,所以像范邑这样一个小城同样地也需要自卫的武 力。

  只不过他的武力不是军队,而是门客,这些斗客都是地方上的游侠,剑客,他们的工作 主要是保护城主的安全,不受别的城主的刺客暗算。

  城主自然还有一些正式的军卒衙队,那是受公侯允许的,数量有限,用来执行城邑的警 卫事宜。

  他们受城主供养,却又受着领主(公侯)的提调派遣,形成一种很特殊的制度与状况。 因此,那些军卒们并不屈于城主,只有门客才是城主的私人卫队。

  正因为他们不是正式的编制,所以也没有正式的名称,而他们的领班则是以剑术教练为 职称。

  剑术教练并不教剑,甚至于什么事都不干,但却领取高酬,因为他们凭的是本事,养兵 千日,用在一时,真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的价值就大了。

  所以公孙梧找到了王飞虎,轻而易举地把预让引进了范氏的门下。

  王飞虎虽是默默无闻的剑士,但领有真才实学,在范氏门下,曾经不止一次击退外来的 暴客,很得到城主的信赖,因此王飞虎要举人自代,范中行一口就答应了。他对预让虽有耳 闻,却没有深刻的印象,倒是一见面后,被预让逼人的锐气刺激得全身不安。他是雇主,却 在预让面前结结巴巴,连说话都不自然起来,恨不得谈话尽快结束。

  这种会面的结果自然不会宾主欢洽,预让很失望,几乎想离席而去,可是范中行对他非 常客气,再说已预支了一年的报酬,只有委屈地留下了。

  王飞虎让出了剑术教练,却就任府中的总管,那是范中行聘用预让的交换条件,他信任 的仍是王飞虎。

  王飞虎对预让十分恭敬,不仅选了一栋精舍供他居住,而且还拨了两个侍女来侍候他的 起居,招待得十分殷勤周到。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预让感到十分无聊,他几乎没有一点工作,因此他信步走到前面 来,王飞虎却在前面的办事房中忙得焦头烂额,他改任总管之后,还要兼理捐征的收入,一 笔笔地登记了下来看见预让进来,王飞虎连忙站起道:“预兄有什么吩咐,只要人出来招呼 一声就行,何必劳动大驾!”

  预让道:“没事,我是太闲了,才出来问问,看看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地方。”

  王飞虎笑道:“预兄在此坐镇,声威远播,宵小绝迹,连值夜的弟兄们都轻松多了,以 前还有些刺客前来骚扰,现在则是鸡犬不惊,连园子里守夜的狗都肥了两斤。”

  预让却不感到好笑,皱着眉头道:“我即不能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呀,拿了钱就该办 事。”

  “预兄坐镇在那儿就是工作了。”

  “这种工作我不习惯,再不活动一下,人都快长锈了,我是闲不住的人。”

  “预兄感到无聊,不妨出去走走,郊外驰马,长空射雁,是近来最流行的活动,这几天 正是北雁南飞的季节。”

  预让笑道:“想不到这份钱如此好赚。”

  “那也要看人,像兄弟担任剑术教练时,几乎夜不交睫,以防暴客侵扰,就是那样小 心,仍然叫人给摸了进来,幸好没有惊动城主。”

  “对了,我怎么没有见到城主?”

  王飞虎道:“城庄每天都要出来视理城务的,只是,他怕惊动了预兄,都是绕过花园, 从角门出人。”

  “这怎么可以?他是主人,怎么反而要避我?”

  “城主知道预兄是一代奇侠,十分恭敬,唯恐有渎,不敢以主人自居,但交知道预兄是 拘礼的君子,见了面,当不起预兄多礼,所以才避开了。”

  预让笑道:“他恐怕是不愿意见我吧!”

  王飞虎道:“城主体弱,在预兄严威震慑之下,常有不自然的感觉………”

  预让叹了一口气。王飞虎知道他心中的感受,歉然地低声说道:“预兄,公孙先生知道 城主非人杰之选,预兄在这里会很受委屈,好在只有一年,期满后预兄就可以离开了,不过 他认为预兄在此静养,正好可以把剑术再往深处钻研,他知道朱羽已经出去访求名家磨练剑 术去了,准备找预兄一决胜负。”

  “啊!他倒还没忘记我。”

  “怎么忘得了?公孙先生对他了解颇深。他最看不得有人在剑术上超过他,一定要把对 方击倒才称心。”

  “世上剑法高于我的人很多,他找我太没道理了。”王飞虎道:“预兄倒不必自谦,公 孙先生在江湖上闯荡一生,虽然在技艺上没有特殊的成就,见识却不差,他说预兄的剑术已 是登峰造极,再无可匹了。”

  预让不置可否地一笑,这种话他已听得太多,所以懒得去辩解了,虽然自己尽可提出三 四个曾经击败过自己的人,但那些人都是不求闻名的隐士,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说了也 不会有人相信。

  正在此时,有两个人匆匆地跑了进来,脱口就叫道:“总管,郡城口经过一列盐车,不 肯纳税,还动手打人,把我们的头都打破了!”他们的头上果然都破了两个洞,还在汩汩地 流血。

  王飞虎骂道:“没用的东西,这种事也要跑来告诉我,城门口有官兵,他们难道不管 吗?”

  “官兵就在旁边,却装着没看见。”

  “岂有此理,他们难道光知道要粮要饷,迟发一天都会上门来催讨,有事情就不管 了!”

  “确是如此,总管去问问城门口的人就知道了。”

  王飞虎忽然问道:“慢来,那些盐队有多少?”

  “有驴子驮,每驮一百二十公斤,总共有二十驮。”

  “盐铁都是官卖品,由官家批给商家发售的,这么大批的盐队,必然是官中的运送队, 要分到店家之后,才由我们征税,你们征收路税,征到官军头上去了,当然会挨揍,谁叫你 们不问问清楚?”

  “不!押运的驮夫都是老百姓,这是私盐。”

  “谁家有这么多的私盐?”

  预让在旁道:“私盐怎么可以公然在路上运行,那不是犯法的吗?”

  王飞虎笑笑道:“预兄,盐铁虽是官卖,但定期发送数量有限,不敷供养,所以又有了 私盐的买卖,由商家向产盐地大批购来以补不足之数,沿途经过的关卡,都要缴纳一分税 金,或是百中取一,这是地方上的一种收人,虽未明定法令却也是行之已久,相传成例,因 此是私盐,也是官卖了,而且私盐比官盐还便宜一点。”

  预让道:“那一队既是商家私行货贩而来,照例是应该征税的了?”

  那挨打的汉于道:”是啊,所以我们才要他们课征路税,那知他们竟动手打人,还骂我 们不长眼睛,说他们的盐队通过本郡,从来没有缴过税。他还叫我们问问城主,有没有胆子 敢收!”

  王飞虎摇手道:“好了!我已经知道是那一家的驮队了,只怪我没有事先关照过你们, 这一家的确是城主惹不起的,别说是盐队过境,他们在本郡开设的商号,也从不缴纳税金 的。”

  预让道:“是那一家如此跋扈?”

  “还有那一家呢?在范城,只有一家人不受城主格制,因为他家的势力比城主还大。”

  “可是朱羽?”

  “范城也没有第二家了,预兄到过他的家,知道他家的气派,比城主还要大!”

  “不管他的气派有多大,但城主却是天子亲封的民政,朱羽却是采邑上的百姓,理应臣 服。”

  王飞虎道:“预兄!那是以前的说法,方今君权不振,公侯各自为政,自然而然形成了 这一类豪门,他们虽是布衣百姓,却因财雄势大,交通王侯,寻常官府那敢管他,城主家中 养士不过数十,他家中却经常食客百余之众,他不来找麻烦已经算客气了,还敢去惹他 吗?”

  预让道:“我不问这个,只问他该不该纳税。”

  “自然是该纳的了,这是朝令所定的律法,城牧课之于民,留下一部份自用外,还要解 交君侯,君侯再提出几成,解交京师国库,只是谁有种去向他们征收呢?”

  “只要他该缴入就没理由赖掉,我去找他去。”

  “这……预兄!不敢借重,这不是你的职务。”

  “我既然拿了城主的俸酬,就有责任要做事,走!”

  明知道人去多了也帮不上忙,但王飞虎仍然领了几个家将以壮声势,一直走到朱羽的宅 子前,那些驮马还挂在门外的楠上,盐货未卸,而且有几个都是本地城中的商人,正在计 数,打开盐篓,品尝品质。

  这是私人派来的官盐,品质较公卖的要好,而且价格比较起来略低一点,所以生意很 好,货品一到,商家已经来盘提去了。

  预让来到,一看这情形,上前用手一拦道:“这一批盐尚未完税,各位等一下再提。”

  那些商家都是朱羽的家人,认识预让的知道这个汉子是跟他们主人齐名的剑客,倒是不 敢忤触,纷纷退开了。预让朝王飞虎招招手道:“王兄!请过来一下,看看他们该纳多少的 贷品抵税。”

  王飞虎慌忙带人上前,扣下应缴的盐数。这时,只听得门中一声发喊,拥出一批彪形大 汉个个都手执利刃,把他们围了起来。

  王飞虎跟那些家将们都找出武器,准备抵抗,预让却摇摇手道:“不必,他们不敢动手 的,王兄若是已经盘查清楚,可以走了。”

  王飞虎看看四周道:“货品是盘查清楚了,该扣的也都扣下了,只是走得了吗?”

  “拿着东西跟我来。”预让迳自走向一名领头的汉子道:“兄台是他们的领头吗?”

  那汉子顿了一顿后才道:“不错!我叫庄强。”

  预让笑道:“久仰!久仰,河西庄氏是很有名的武术世家,阁下是庄家的子弟,难怪能 领着这一列盐队通行无阻,不虞失散了。”

  庄强道:“这里有一大半都是我庄家子弟。”。

  “哦!难怪我看他们个个气定神闲,不像普通的力伧,那更万无一失了。”

  “从上货的地方装载多少,一直到运达地点,一粒盐都不会少。”

  预让道:“真不容易!阁下也值得自豪了。”

  “当然这不完全是我们的本事,”庄强道:“东家朱公子的声望,也有一半的关系,沿 途所经的关卡,看到朱公子的号旗后,都无条件的放行,但途中若遇暴客需要我们拼命,因 此,这利润我们各居其半。”

  “不算少了,赵地离海较近,盐价还算公平,若是到中原河洛之地,盐价跟黄金差不多 了。”

  “所以我们才有兴趣不远万里,跋涉长途拚命去运了来。因为朱公子跟我们有约,若有 损失,应由我们负担。”

  预让笑笑指着后面道:“这些是朱羽要负担的。因为我是代表官方来课征税金的,官府 的部份既是由他负责,阁下可以把帐算在他的头上。”

  庄强道:“朱公子却不是这样跟我们算的,他交给我们多少货,到了目的地收回一半, 因此你所抽取的货物,是我们的损失。”

  “果真是如此的话,你们最好跟朱羽重新约好条件,否则就只有自认倒霉,我不知道在 别处如何处理,反正经过本城,必须照章纳税。”

  “凭范中行手下那几个可怜的人手?哈哈!阁下该去打听一下,比范城强大十倍的城 邑,也不敢开口抽税。”

  预让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现在我们要回去结帐了,让 开!”

  庄强也不示弱,说道:“把东西放下,人走,否则就首级一起留下!”

  预让冷笑道:“我走到你的面前,如果你的兵器还没收起来,你就会很后悔了。你要知 道我此刻在执行公务,你是在妨碍公务。”

  预让继续向前走着,目光如电,使得庄强大是恐慌,他知道这个汉子不简单,但又不能 被对方吓住。

  预让只差两步就可以走到他们面前了,庄强色厉内茬地叫:“兄弟们!砍?砍了这些不 长眼的东西!”

  叫着,他率先发动,一刀向预让砍去,刀势十分凌厉。

  但是预让的剑却未出鞘,他以连鞘的剑柄轻轻一触,敲在庄强的手上,痛得他哇哇直 叫,手中的大刀也脱手飞出。

  另一边有两个汉子也挥刀进击,却被王飞虎挡住。王飞虎的技艺没预让那么高超,幸好 对手也不太强,所以经过两招对手,刺伤一个,逼退一个。

  庄强出身武术世家,自认也是高手,那知在人家手下,一招都走不过。

  看来,今天的人是丢定了,光丢人还不打紧,今后这一份利润优厚的买卖干不成,那才 要命。

  想到这儿,他豁出去了,咬着牙拔出一技匕首,埋头冲向预让,口中同时喊道:“儿郎 们!拼!宰了对方再说,人家要抢我们的生路,咱们也不给他好过。”

  这家伙很懂得如何煽动人心,他把对方说成来争夺利润的人,自然引起己方人的仇念。

  人的勇气,往往受着良知无形的约束,同样是一件危险的工作,但如果有一个光明正大 的理由,勇气就有增加很多,庄强他们一直仗势图利,自己也明白这是不该的,所以他们缺 少搏命的勇气,庄强第一次招呼,只有两个人出手,两个都不是高手。

  其余的人不是怕死,而是他们知道对方是范城的官人,拿走的那些盐是份内该纳的税 金,所以他们拼命的勇气不大。但庄强略略一变言词,使得那些人顿时勇气大增,因为他们 是为保护自己的所得而斗了。

  长刀并举,毫光如雪,这一来,预让无法坐视了,他的长剑突地出鞘,凌云激转。但闻 一阵呛啷之声。

  那些持刀的汉子都被格退了一步。他们对预让的武功大为讶异,刚才那一阵围攻威力不 小,却为他一枝剑轻易格开。

  预让也无法不出手了,他并没有小看这群汉子,当他们围上来时,他也感受到对方所发 出的威胁杀气。

  他更知道王飞虎带来的这些人,虽然算是城主邸中的好手,比起这些亡命江湖的汉子, 还是差多了,他们绝对挡不过这一阵砍。

  预让移动,出剑招架。庄强埋头的一刺落了空,稳定身形,忘情地大喊道:“继续上, 累死这匹夫,看以后还有谁敢来找我们的麻烦!”

  那些汉子执着刀,慢慢地靠近。

  预让持剑端然而立,沉声道:“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希望各位别不知进退,一定要逼得 我流血伤人。”。

  目中杀威暴射,使得那些汉子脚步为之一顿,但也不过仅此一顿而已,庄强的呼喝声又 把他们的战志鼓舞了起来:“杀!杀!别被他唬住。河西庄氏,刀中之雄,八刀齐挥,谁当 其锋?哥儿们,咱们可不能弱了庄氏刀客的名头,八刀齐挥,人家一枝剑给打败了!”

  门户的声誉鼓舞起那些汉子们的勇气,也鼓舞起他们的责任感,庄强以门户的荣誉来相 激,的确是很有用的。一声呼喊,八刀齐进,刀锋掠过空气,发出了尖锐的劈风声,气势极 摄人。预让不为所动,他知道那第一式只是示威的性质,不会真砍下来的。可是同来的几名 汉子却受不了这种威胁,两条腿开始发抖,王飞虎也脸色大变,手执长剑,紧张万分。

  预让沉声道:“各位!相信我,不会叫你们受到伤害的,谁的刀送进到两尺的范围内, 我就连人带刀一起留下了。”

  包围的圈子已经缩到了半丈为径的圆周了,只要再进一两步,就是两尺的范围?刀锋所 及,也直接能威胁到圈中人的安全了。

  到底谁能压倒谁呢?

  预让的表现是信心十足,而那些庄家的好汉们也都是一副宁死无退的神情,看来地动天 摇一击立将发生。

  就在这时候,一骑奔飞也似的驰来,马上的骑者老远就在叱喝:“住手!住手!”

  这声音对预让是没有用的,但是对那些汉子,却如同是纶音,唰的一声,每个人都收刀 退后了几步,然后双手一抱,恭声道:“参见公子!”

  是朱羽赶来了。

  预让微微一笑,收剑归鞘,看着朱羽,一言不发。

  朱羽跳下了马,走向惶然失色的庄强,脸上一片怒意,厉声道:“是你叫大家出手 的?”

  庄强道:“是的。公子,范中行太不像话了,在城门口就要抽我们路税,被我们一顿拳 脚打了下去,这家伙又带了人,追到家门口来索取,所以我们才要对付他。”

  “你是领队,你自己为什么不出手?”

  “回公子,属下出过手了,这家伙功夫很不错,居然把我的兵器击脱了手,我只好推出 了庄氏威震天下的八方刀阵,准备把他们困死阵中。”

  “庄强,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在我的家门口,甚至于在范城,不准任何人轻易动刀, 你居然敢纠众围殴杀人,你是什么意思?是要告诉别人,我是个恶霸强豪?”

  庄强吓了一跳,连忙道:“公子!小的不敢,可是,对方居然追到家门口来了,要没收 我们的货品!”

  朱羽冷笑道:“胡说,对方只取走了一部份,那是该纳的份例,你在城门口就应该缴出 的,居然敢持强抗税不纳,打伤了公人,更还纠众想杀死公吏,无法无天到了这种地步,是 谁给了你这个胆子?”

  庄强愕然道:“公子,你不是说过……”

  “我说过什么?我说过叫你们逞强倚势,横行不法的吗?我说过你们有任意杀人的权利 吗?”

  庄强为之语塞。

  朱羽沉声道:“不错!我是说过一些话,我说过官方人情,会看我的面子,不致留难你 们,那是你们规规矩矩,照量缴纳关税,可没有叫你们抗税不交呀!”

  “公子,若是过关都要纳税,我们还有什么利润?”

  “怎么没有?关卡上的规定是值百抽一,一路上差不多是二十处关卡,充其量也只抽取 到二成而已,可是这里的盐价,却是沿海的五倍,依然有巨利可获。”

  “公子,这抽取的成数,都是由我们负担的。”

  “当然,这本就是你们应该支出的。一百斤盐,在产地只要两成的价格,这两成本全是 我拿出来的,沿途经过二十处关卡,缴纳两成的路税,运到此地,我们均分各三成的利润, 加上两成的本钱,我取五成这很公平吧?”

  “可是我们就太吃亏了!”

  “吃亏?我朱羽从不做叫人吃亏的事!我占了你们的便宜吗?”

  庄强忙道:“不!我不是说公子占我们的便宜,而是认为既然要照章纳税过关,又何必 抬出公子的大名呢?”

  朱羽冷笑道:“方今天下大乱,帝权不张,诸侯各自为政,乃使官凶似虎,吏恶如狼, 若不是有我朱羽的薄面,岂有值百抽一就能过关,好一点的加重你两三倍,不客气的干脆加 以没收,我所说的人情方面,只是做到保障你们照章放行,那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你们却过 份到想避税不纳了。”

  庄强语为之塞。

  朱羽又道:“你们替我承运盐货才一两年,我做这门交易却有十来年了,而且我所经营 的生意并不止盐铁两项,但从没有像你们这种行为,都是规规矩矩,缴税通过关卡!”

  庄强道:“可是我们不缴税也没人过问。”

  “那是因为我的生意做得又大,又多,每处官府都有了交情,故而一两笔漏过,他们不 好意思追究,如若人人都像你们,地方上的收入又从何而来呢?我最痛恨人横行不法,我是 个生意人,将本求利,天下崇法务实,民生安定,我才有利可图,却不想我自己雇用的人, 在我的家门口蔑视法曹的尊严。”

  庄强急了道:“公子,小的并非有意如此……”

  朱羽沉声道:“我对犯了过的人,向不多说,今天破例对你说了这么多,却不是要使你 明白,而是为了向预让大侠解释一下我朱羽的为人。”

  “预大侠?谁是预大侠?”

  朱羽用手一指道:“就是这一位,被誉为当世第一剑客的预让大侠。”

  “什么!这就是预让大侠?真叫人难以相信,预让在江湖上的声誉何等之隆,怎么会替 范中行去做僚属呢?”

  朱羽微笑道:“人各有志,这是各人的兴趣所在。”

  庄强摇摇头道:“他若是属意富贵,也应该找一个大一点的地方去呀。最少也该是个公 侯伯爵之类的领主,才配得上他的身分,范城只是一个小邑,范中行连个爵位都挨不上,太 委屈了,啧!太委屈了!”

  朱羽一笑道:“预兄可听见这番话了?”

  预让淡淡地道:“听见了,他说得很好。”

  朱羽道:“预兄既然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倒是不妨考虑一下,兄弟认得好几位君侯,他 们都是一代人杰,求才若渴,虚心下士,预兄若是有意,兄弟可以推荐一下。”

  预让依然冷漠地道:“盛情心领,预某若是想换个地方,自己会设法的,无劳阁下费 心。”

  “预兄言重了,兄弟只是一片敬意。”

  “当不起,阁下若是真瞧得起预某,倒是有一个地方可以帮帮预某的忙。”

  “预兄但请示下,兄弟无不尽力。”

  “请阁下转示贵门下,以后在这儿守本份点,该缴的税自动缴纳,免得预某以后又要上 门催讨,今天是第一次,预某留了一份交情,只把他们的兵器击落,下一次若是再有人敢逞 强拒纳,预某就要他的人头落地了”说完他转过身子,招呼了同来的人,扬长而去。

  朱羽脸色煞白地站在自家门口,几次想要拔剑冲上去,找预让决斗一下,但是最后仍是 忍住了。他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他却是个十分谨慎的剑客,从不作冒险的一击,只有他在稳 操胜券时,他才肯拔剑。

  庄强还没有了解到朱羽的心事,悻悻地道:“公子。这家伙太狂妄了,完全没把您看在 眼里,您为什么要这么容纵他?为什么不杀了他?”

  朱羽冷笑道:“他没走出多远,你可以拾起刀追上去,若是一个人你怕不敌,也可以带 了你这些手下人一起上去,别说是杀预让了,只要你们能把随行的任何一人杀了,我都把这 儿的盐全部赏给你们。”

  庄强怔住了。他原先倒是准备把手下的子弟操作已久的八方刀阵推出去对付来人。在双 方快要接触的当儿,朱羽突然赶到喝止了。那些人的刀未还鞘,追上去并不难,预让他们走 得并不快,可是因为对方的阵营中有位天下知名的剑客预让,不仅庄强没这个胆子,其它的 人也显然的无此勇气。

  庄强却还勉强地辨道:“公子,预让的剑术超众,我们或许不是敌手,但其他的人未必 高到那儿去,我这些儿郎足足胜之有余。”

  “我知道,”朱羽道:“但是预让在旁就不同了,你不信就试试看,随便你带多少人 去,随便你用什么战术,只要能伤得其一人,就可以得重赏。”

  庄强毕竟是个老江湖,而且也是个具有相当造诣的高手,他已经听懂了朱羽真正的意 思。

  能杀掉一个预让随行的同伴。这对预让的打击并不重,因为预让带这些人来,不是为助 拳的,可是能在预让的保护下杀掉其中一个,那就证明了预让的剑法中尚有缺点与破绽,朱 羽就有胜他的把握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难怪朱羽肯出巨赏来求证了,庄强顿了一顿才道:“如果公子晚一点 来,属下这些弟兄们尚有一试的可能,现在恐怕难叫他们去拚命了。”

  朱羽冷笑道:“你的这些子弟兵实力如何我很清楚,他们若是出手的话,必死无疑,所 以我才急声喝止,我不是舍不得你们被杀,而是不愿意你们被杀在我的门口。”

  庄强神色微变,朱羽这番话太伤他的尊严了,他们都是朱羽的门客与下属,如果被杀死 在朱羽的门口,对朱羽的威信将是一个重大的挫折,所以朱羽才会阻止这场冲突,否则若有 了死伤,朱羽就很难于处置了。置之不理,传出去太丢人,大家都会以为朱羽是怕了预让才 忍气吞声,若是替手下人出头报仇,又没有必胜的把握。庄强想了一下才道:“我们以后怎 么办?”

  “你没听预让说过吗?你们老老实实的交过纳税,本本份份赚钱做生意。”

  “那对公子不是太屈辱了吗?”

  “庄强,你一套挑拨的话别在我面前使弄,我早晚会跟预让一战,但不是今天,更不会 为了你们。”

  庄强道:“我们自然是不敢要求公子代为出头的……”

  朱羽冷笑道:“庄强,你别在心里过不去,我对门客们一向都是如此,谁要是规规矩 矩,无端受人欺负,我必然会尽全力讨回过节,可是谁在道理上站不住脚,别说是受了点欺 负,就是被人宰了,我也不会理的,我朱羽不会出无名之师。”

  庄强只有默然低头,他总算明白了朱羽的为人,今天所有的损失朱羽是不会认帐的了, 他所占的利润,一分也不能少,预让征去的部份,要他们来负担了。如果他们不甘损失,想 去找预让讨回来,朱羽也不会给予任何支持,一切都要靠他们自己。

  朱羽是个巨贾官商,他的每一项生意都是合法而正当的,他也是一个有名的豪杰,跟一 切的非法事情都沾不上关系。各种钱他都赚,但他的双手却必须保持干净。

  庄强默默地带着他的手下走开了。朱羽忽然叫住了他,低声说道:“庄强,范中行在邻 邑访求得一名绝世的美女,以明珠十斗,黄金千镒为聘,即将前往迎娶。”

  “那跟属下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的园邸中有一间精舍,是为了等待一位绝世的美女而空着的。”

  “公子莫非也看中了那个美女?”

  “我听说那个女人叫文姜,不但人长得美,而且还极富才华,更兼风情万千,是个不可 多得的尤物。”

  庄强道:“公子的绝艳楼却是要物色一位处子来居留的,对这位文姜夫人,不会感兴趣 吧?”

  “当然,我若是感兴趣,早就弄到手了,那里还会轮到范中行那老儿,可是我对文姜的 艳名很好奇,很想看看她美到什么程度。”

  “公子有机会的,范中行迎娶之日,一定会大宴宾客,公子也少不了有一张请柬,到时 不就看见了?”

  “笑话,范中行娶妇,还要我去给他贺喜!他配吗?”

  “这……就难了,那只有等以后了,反正同在一邑,见面的机会总是有的,而且范中行 很可能会带着他的新妇来拜会公子。”

  “这种相见有什么意思!我听说这文姜夫人的外貌不是一个美字而已,她的绝艳之处, 端在具风情万千。那是无法眼见的,必须要在裸裎相对,肌肤相亲时才能体会领略……”

  “公子有意领略一下?”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赶回来的?可不是为了从预让的剑下把你们救出。那只是适逢其会 而已。我根本没想到预让会替范中行登门催税。”

  “公子原来是为了那位美女而回来,我想那也不难,虽然范老儿已下了聘,但是以公子 的人品,财力,那一项都比他强,派人去说一声,加倍聘礼……”

  “恐怕没这么容易,那位文姜私生活虽然很随便,但是对嫁人的事却很认真,一定要是 贵族之家才肯下嫁,范中行就是占了这点硬宜才先我一步,否则文姜的闺中,有几个小伙 子,论人品财富,都比范中行强,有几个虽是世家子,却因为门第之故,无法纳为正室,所 以才让范老儿后来居上。”

  庄强哦了一声,说道:“一个平民,居然想要成为贵族夫人,她的志气倒是不小。不过 公子仍然有机会的,公子虽非士族,却比那些没落的士族之家强多了,就是范邑的城主,也 比公子差了一截,公子去一说,不怕她不点头。”

  朱羽笑了一笑:“庄强,我一向认为你很精明,怎么你也笨得很。我虽然想一亲芳泽, 但是却不想娶她。你也知道,我的绝艳楼是为了一个绝世的美人,但她必须是处子,而不是 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庄强吸了口气:“公子原来是这个意思,那就该早点着手,只要送上一份礼,登门拜 访,以公子的人品条件,不论嫁娶,也可以成为入幕之宾的。可是她成了城主的夫人之后, 再去拉交情也不方便了。”

  朱羽笑道:“倒不是不方便,而是我兴趣不高,我朱公子对别人的老婆是绝不沾手的, 我的意思是在范中行迎娶的路上把她弄过来,住上一夜便还给范老儿。”

  “这恐怕不太妥当吧。大家都在范邑,范中行虽然懦弱无能,但是也丢不起这个脸。”

  “那当然,而且我也不能这么公开的做,但是在半路上悄悄的弄了来,再悄悄的送了 去,大家不抓破脸,范老儿相信也不致声张。”

  庄强道:“这倒是。事后范老儿即使明知是公子所为,但只要没有第三者知道,相信他 是不敢声张的。”

  “我已经构思妥当,迎亲时一定要经过西山,我着人蒙面在山道上埋伏,骤出突击。抢 到了人往山上跑,过了断崖的木桥后,立即把木桥截断,追兵为断崖所阻,只有眼睁睁地看 着我们离去。山顶右麓有我的一处庄院,我就在那儿跟这位大美人叙叙交情……”

  庄强不禁赞道:“公子好算计,果真是万无一失!”

  朱羽却轻轻一叹道:“本来是万无一失的,现在却有了一个意外,那就是预让。范中行 去迎亲,想必会把预让带去的,有预让在侧,我们抢人就没那么顺利了。”

  庄强默然,假如预让也同行迎亲,想要途中抢人,岂仅不顺利,而且还十分的危险,在 预让犀利的剑下,要抢走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朱羽道:“不过也幸好只得一个预让,而范中行那儿,其他的人都不是高手,因此机会 就不是很渺茫了。”

  这点倒不必朱羽再详细说,庄强立能体会:“要保护一个不会功夫的人是较为费力的, 必须要时时刻刻守在身边不离,如果我们用人去攻范中行,预让必然会去保护范氏,因此他 就无法兼顾文姜了。”

  朱羽大笑道:“庄强!你又回复到你精明了,因此你可以把这件事做得很好。”

  庄强一惊道:“公子,你是要我去抢人?”

  “不!抢人的事由我动手,你的工作只是佯攻范中行,牵制住预让,无法阻挠我抢人而 已。”

  庄强为难的道:“公子,属下恐怕拦不住他。”

  朱羽笑道:“你的武功是不如他,但是还有一批好兄弟,你可以挑选几个功夫好的一起 去。”

  “那也无法与预让相抗。”

  朱羽道:“是的。不过我并不要你们去跟他力拼。只要缠住他一会儿工夫就行了。再说 你们不必跟他太接近,他过来,你就退开,让其他的人去攻范中行,他一定会回身援救,这 样就行了。”

  庄强道:“这些属下都知道。属下是说公子带了文姜逃过了危机之后,桥也斩断,我们 岂不是无路可逃了?”

  朱羽道:“预让来追我的时候,你们就得赶紧脱身,在附近备妥快马,等预让为危桥所 阻,回头想追你们的时候,你们也已经逃远了。”

  计划的确很周详,庄强无可推托了,只有叹口气问道:“公子原来就计划用我们吗?”

  “不!你们比我的预计早到了几天。我原先的计划是用另外一批人的,但是你们更适 合。”

  “为什么我们比别人更适合呢?”

  “这次的行动,主要目的是对付预让,打击他的信心与斗志。但是叫别人去却有点勉 强,因为事情跟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更无利可图,怕他们不起劲。”

  “公子,属下等何以就会起劲了呢?”

  “因为预让强要你们纳税,侵害了你们的利益,如果你们以后就此甘心乖乖的过关纳 税,我当然可以请别人来帮忙,否则你们就必须出点力。”

  “公子抢走了文姜,与预让何干?”

  “预让受雇于范中行为护卫,范中行在迎亲时被人抢走新娘,他还有颜面留下去吗?”

  “范中行的斗客不只是预让一人。”

  “但他却是支领最高薪酬的一个。再者,预让心高气傲,最惜羽毛,绝难再留。”

  “公子?预让是为了贫债而预支了薪酬才留在范氏邸中的,那笔债不还清,他是不会走 的。”

  朱羽脸色一沉道:“庄强!你很精明呀!”

  庄强也强硬的道:“公子,属下率了子弟为公子效劳,虽为厚利所惑,但也是为了公子 器重,有酬报知己之意,若是公子拿我们当工具,不把实话告诉我们,是很难使我们心甘情 愿地卖命的。”

  朱羽神色一变,但忽而转容笑道:“庄强,是我的不对,我跟你说老实话吧,我要除去 预让。”

  “哦!公子计将安出!”

  “那道危桥长不过三丈多,对别人或可形成阻碍,但预让的武功卓绝,不难飞跃而过, 我截断桥梁之后,就隐身暗处,在他跃过之际,突出暴袭,就能除掉他了。”

  “以公子之能,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所以我需要一点帮助,我在夺得文姜时,你们必须急攻范中行,使他无法分身,拖延 片刻后,即须尽快的散走。范中行一定会叫预让救回文姜,他必然会越涧而过。”

  庄强道:“我明白了,公子是要他势在必追而又看不见公子隐身在暗处。”

  “对了!”朱羽道:“过桥之后,我就把文姜交给别人带走,同时在远处故现形迹,诱 使他纵身过来,然后我在断崖边上发剑迎击,使他无法立足而坠下深渊。”

  “这个办法虽妙,却对公子的盛名有损。”

  “我知道,所以我会蒙面行事,你们也必须不叫人认出面目,设若有人受伤,一定要把 他带走,绝不能让人看出是我们下的手。”

  庄强想了一下才道:“属下已经完全明白了。”

  朱羽笑笑道:“我知道你会明白的,多费点精神,办好了这件事,我不会亏待你们。”

  庄强对此并不感到特别兴趣,只是淡淡的谢了一声就走了,朱羽望着他的背影,不由皱 起了眉头,他有个感觉,他在自己的手下人心目中,所受到的敬畏已大不如前了。这一切似 乎是预让引起的,因此除去预让之心更为迫切了。

  明天,只要过了明天,一切都将不同。

  他处心积虑的急急赶回,就是为了明天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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